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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2章·疑心(一)
守仁殿中。
鸿雁炉口吐香雾,月光自如意纹锦窗格筛落而下,在桌案上形成次第错落的阴影。
项铮一手握着水晶单片镜审阅奏章,薛介则拿着把银剪子,满殿转着剪烛花。
项铮用余光瞥一眼他:“这些琐事也值得你亲自动手?十二监、四司、八局都没人了吗?”
薛介笑说:“那些个猴崽子,手脚没个轻重,一窝蜂涌进来,难免吵了皇上干正事,不如奴婢一个人干了,给皇上挣点清净。”
“早知如此,当初就该把如风留在身边。”项铮说。
“难为皇上总惦记着他。”
“嗯。”项铮赞许道,“那孩子可是个百事百灵的伶俐鬼。”
薛介一味的只是笑。
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。
说起来,薛介其实不是从小伺候项铮到大的贴身近仆。
项铮大婚时,薛介是被先帝添送到东宫的喜奴,是专门伺候太子妃荣氏的。
真正陪伴项铮长大的齐公公,在皇上登基五年后,因私通外臣被腰斩于市,早不知和哪里的黄土化作了一处。
在那之后,薛介才被调到他身边来。
薛介至今犹记得那日被皇上亲口抽调时的惶恐不安:“皇上,奴婢资质愚钝,怕办不好差,坏了皇上的大事。”
“无妨。”项铮说,“原用不着你出头冒尖。我只要你规行矩步,不出大错即可。”
说罢,他转向了荣皇后:“皇后以为如何?”
皇上开口要人,皇后岂有推拒之理。
荣皇后在太子妃时便是十分的和善好说话,在成为皇后之后,更是愈发端庄守礼,只是眉宇间凝结了一点淡淡的忧悒,是悯天下、恤黎民、哀苍生的菩萨相。
荣皇后温声道:“薛介虽不机敏,却从未出过纰漏。”
事已至此,薛介不想去也不成了。
他跪谢了皇后娘娘的夸奖,又谢了皇上的赏识。
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时,薛介还在想,皇后娘娘的药还熬着呢,现才得了五六分火候,可别熬坏了,伤了药性。
但是,不知是否是天意注定,这个“从未出过纰漏”的薛介一走,皇后的运道便坏了起来。
薛介走后的第二年,皇后的独子,太子项知明暴疾而薨。
在那之后的三个月,荣皇后忧郁崩逝。
就仿佛她的喜奴离开了,她的好运也一道消逝了。
薛介就像是一团性情温吞的老棉花,旧主逝去,他哭了几场,擦干了眼泪,收拾好头脸,就又老老实实地服侍皇上去了。
这几十年的朝夕共处下来,薛介已对皇上的言外之意了若指掌。
用如风的话来说,义父是世上最了解皇上之人,一抬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。
正如皇上所说,如风确是他带过的最机灵的小徒弟,否则薛介也不会疼他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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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也都吓得不轻,闻人大人能出言圆场,即便不够周全,也算急智之人,奴婢倒羡慕闻人大人的伶牙俐齿,若有这本事,定能哄得皇上笑口常开。”
项铮笑骂:“老滑头。”
项铮将目光投向第一份奏折,目光微冷。
这位上弹劾奏折、怒斥闻人约“藐视天威”的人也在现场,同样是噤若寒蝉,半句多余的话不敢多说,回到家里,倒是舌灿莲花、文采飞扬起来了。
这些御史真是愈发出息了,当面不言,背后妄议。
他将这份奏折抽出来,同样扔在一边,并将目光投向第三封指责闻人约私募府兵的奏折。
不等薛介评价,他就笑出了声来。
“真当朕老糊涂了不成?宗文直每隔半月,必有密报送到,与闻人约的奏报两相印证,何来的逾制?何来的拥兵自重?朕一心效仿唐宗汉武,岂可做那诛杀岳飞、宠幸奸佞的宋高宗?”
项铮摇头道:“《谥法解》有云,‘德覆万物曰高,功德盛大曰高,覆帱同天曰高’,区区赵构也能得了个‘高’字作谥,当真是糟蹋了这个好谥号。”
薛介继续一脸迷茫,连连点头称是。
“这三人,大抵都是瞧他与……”项铮微妙地一顿,“……相似,揣摩着朕一见即恶,这才一门心思要挑出他的错,来讨朕的欢心。”
见薛介低头不语,项铮又点了他说话:“老东西,别装哑巴,你也觉得他像,是不是?”
薛介赔笑道:“奴婢年纪实在是大了,老眼昏花,站在皇上身后,看不大真切,只觉得身形确有几分相似,声音也差不离。只是听他说话……”
他稍作迟疑:“乐大人同您说话时的调调,奴婢曾听过几耳朵。朝堂上那些话,不大像是乐大人说得出来的。”
项铮神色稍霁:“你倒实心,肯实话实说。小六、小七、玉衡,就连元啸天也是见过他的,竟无一人对朕实言,真是……”
薛介温和道:“皇上息怒。”
“你怎么看?”
“奴婢看啊,还是他们太惜才了。”薛介轻声细语,“据您所说,那闻人大人确与乐大人有几分相似,若是在举荐他时,额外提上一句此人与乐大人相貌仿佛,这到底是夸呢,还是贬呢?”
闻言,项铮的语气愈发缓和:“难道在诸卿心目中,朕便如此刁钻狭隘,竟连一个小小的闻人约都不肯相容?”
“所以奴婢说,是几位大人太过惜才,一时想左了。况且,皇上素来是不信那些个鬼神之说的,若到皇上面前说什么‘容貌相似’的话,称鬼道怪,岂不是平白惹得圣心烦忧?”
项铮思索半晌,眉头渐展:“老东西说得在理。就是小六这孩子,唉……被兰台教养成了个一根筋。”
薛介恭谨道:“六皇子最重礼数,待师至孝。”
“孝过了头!”项铮说,“当年,朕要处死乐无涯,他来求情,朕叫他跪着,他就真跪到吐血,把身子骨都弄坏了,到如今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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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上京都知道六皇子反向克妻。
具体表现为,他能把自己克得死去活来。
这些年来,但凡皇上开始着手为他寻觅王妃,他势必要大病一场。
面对此等奇怪的命数,钦天监当然不好说皇子命薄之类的话,只称说皇子贵不可言,需得身怀天命的有缘之人,才能压住六皇子这古怪的命格。
皇上不信邪,把上京的适龄女子拉了个名单,交给钦天监去算。
钦天监算了一遍,表示,目前克不死六皇子的人还没生出来。
皇上不信邪,这些年总不死心,想给小六找个媳妇,实在不行,先娶个侧妃,以延绵子嗣为上。
大约一年前,闻人约调任桐州知府时,项铮便赐了一名贴身宫女给他,想给他尝尝咸淡。
结果过府当夜,项知节便犯了心悸病,高烧不退,皇上紧急派了两位太医去,才堪堪止住汹涌的病势。
先前,皇上以为他是装的,便张罗着给小七娶妻。
这兄弟二人同胞所出,八字一模一样,若是小七娶亲无碍,那便是小六有意装病,难逃一个欺君之罪。
没想到,小七也大病了一场,且病得七荤八素,比小六还厉害些,险些死过去。
这下,皇上不敢轻易许婚了。
皇子的婚姻向来是联络臣子的工具,但小六、小七这情况当真刁钻。
怎么说?
难道要恩赏大臣的女儿做个望门寡不成?
见皇上陷入思考,薛介一笑:“皇上,您一口气教了奴婢这么多道理,怕是口干舌燥了,奴婢去看看您的莲子羹好了没有。”
项铮回过神来,蘸墨铺纸,打算好好骂一顿这三个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糊涂御史:“去吧。”
薛介带着一掌心的烛油香气,躬身退出了守仁殿。
他站在丹墀之上,望向灯火通明的宫殿,无声地叹了一口气。
……他只能帮到这儿了。
他与荣皇后相伴多年,知道皇后生前仅有庄贵妃这么一个知心人。
荣皇后的亲生儿子早逝,他什么都帮不上。
皇后挚友的养子,他能多说一句,便多说一句罢。
他如是想着,紧了紧衣袖。
都入夏了,这天还是这么冷。
……
殿内,项铮刚搁下笔,窗外晚回巢的寒鸦便无端发出一声厉声嘶鸣,叫他竟是抖颤了一下,随即大咳起来。
薛介不在跟前,殿外侍候的小太监慌忙进来抚背顺气。
他挥手屏退了来人。
待咳嗽稍平,他自言自语地感慨一句:“真是老了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,总觉得喉间似有骨鲠,吐不出、咽不下,甚是难受。
他举首望向窗外。
窗外新月一牙,清辉冷冷、明光湛湛地挂在半空,照映之下,宫檐上的鸱吻亦是栩栩如生。
月有缺……
想到这里,项铮又耸起肩膀,呛咳了两声。
……怎么可能呢?
若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术,那被他嗤笑了一辈子愚蠢的父皇……难道竟是对的?
【作者有话说】
今天老皇帝含量很高
人事斗争堂堂拉开序幕
【作者有话说】——————
上大悦,解腰间白玉蹀躞带,遣人送至约官驿,敕曰:“卿胆略非常,奉接神器,足见忠心。可佩此带,以彰殊遇。”
复念约久在边地,宅第难觅,特赐太平仓东甲第一区,广十亩,亭台池苑咸备。一时荣宠非常。
——《虞史·高宗本纪》
第243章·疑心(二)\\x\\h\\w\\x\\6\\c\\o\\m(x/h/w/x/6/点看)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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