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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5章第八十五章[VIP]
听着小叙白的哭诉,裴玉衡一颗能同时跟进五组样本数据、重组逻辑画图、心算核对参数并分类规划变量的大脑,“嗡——”的一声搅成一团。
眼前的小孩像是水做的,还是烧开一百多度的水,红着眼睛,眼泪流个不停,圆滚滚的泪水啪嗒落在他的手背上,烫得他手指不稳一颤。
他甚至顾不上小叙白说的什么,全程都在手忙脚乱地扯纸巾,又是笨拙地安慰,又是耐着性子温言细语地劝哄。
小叙白其实不爱哭,三岁之后,他一年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躲那些人的时候不小心摔一跤,腿磕青了,胳膊撞肿了,也只是咬住后槽牙爬起来,牟足全力跌跌撞撞地继续跑,没吭一声。
冷风灌入藏身的水泥桶,他对着冻僵的小手哈一口热气,闷咳几声,缩进衣服里捂热,不再做着被裴玉衡带走的美梦。
却没想到,在彻底不抱希望后,居然会睁眼看见裴玉衡的脸。
于是所有的固执、忍气吞声和强撑坚强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,他终于可以坦然光明地宣泄自己的委屈和难过。
后面小叙白哭得直抽抽,开始打嗝,裴玉衡慌张地给他拍背顺气,听到孩子喊渴,又转头去接温水。
结果没走几步,就被小叙白两三步追上来,拽住实验服,一把抱住。
裴玉衡有种被小熊猫扑了腿的感觉。
成人能穿的白大褂和裤子大了小叙白整整三圈,此刻像被弄乱的毯子般缠在这小孩的脚下,如果被他拽着往前走,估计会摔倒。
于是裴玉衡便将小叙白抱了起来。
刚才哭得没完没了的小家伙,此时却安安静静,非常乖,两只手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脖子,脑袋蹭着他的肩膀,偶尔才因为止不住哭嗝儿,小小地哆嗦一下。
裴玉衡也有点无所适从,他不知道小孩子的身体居然可以这么轻,这么软。
明明没抱过小孩子,接触也少,两只手却先娴熟地动了起来。
手臂托着小叙白的屁股往上垫一垫,搂住膝盖弯儿,再把裤子给崽提一提,宽大的白大褂折叠两次,干脆当被子裹住崽的身体。
饮水机就在前方,裴玉衡调试好水温,递给小叙白。
小叙白乖生生地接过,说了句谢谢爸爸。
裴玉衡脚步刹停!
他宕机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,为什么刚才他的脑子会被震得嗡嗡响,全然是被小叙白的这一声爸爸给叫懵了。
足足好几秒,裴玉衡都没能说得出来话,半响才硬着头皮求证道: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
他学生时代经历过几次跳级,考上研究生时还不到二十岁,傅家也是看他天赋出众,才乐意把他收为养子,资助他上学。
换句话说,如今二十一岁的他,怎么可能拥有一个六岁大的崽?
他甚至没有牵过同龄异性的手。
“……爸爸?”敏感地察觉出裴玉衡的情绪有异,小叙白明显惶恐起来,“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?”
听小孩说话带着颤音,裴玉衡连忙断然否认:“不是。”
他想起徐杨(魔术师)叫过谢叙白的名字,裴余,和他同姓,就忍不住头皮一麻,连忙将小孩放下来,搜衣服里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,拿出一部手机和一个钱包。
手机有密码锁,不能扫脸或指纹解锁,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型号。钱包里只有一寸证件照,和一沓现金。
现金是谢叙白特意准备的,以防手机受到磁场干扰的时候没钱付账。但他今天拜托汉子帮他找人时,给的是从魔术师那薅来的钱,没有用这沓现金。
裴玉衡也很快注意到了这沓现金的问题,他盯着纸币上的序列号,快速来到电脑前,核对后震惊地发现,这些钱的发行日期大部分在十多年后,有些则有二十多年!
他又从水印、安全线、荧光反应等一一验证,不看那离谱的发行编号,绝对是真钞。
甚至发行编号都算不上离谱,因为如果谢叙白有能力以假乱真,凭那人可以一眼扫见死角污渍的敏锐意识,也不应该留下这么大的漏洞。
裴玉衡僵在原地,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子里成型。
——难道说裴余来自二十多年后的未来,是他的儿子?
毕竟亲眼见识过傅倧他们变成腐尸,再怎么离奇逆天的事情,好像都有发生的可能,比如穿越时空。
只是这么一想,裴玉衡好不容易恢复理智的大脑又要死机了,他听见自己声线不稳地问出声:“好孩子,你的妈妈叫什么名字?”
小叙白有点茫然:“爸爸你不记得了吗?妈妈叫谢语春。”
谢语春,正是谢叙白之前和他打探过的人名。
当时谢叙白问得很着急,对那人的在意程度不言而喻,如果是想要再见一面逝世的亲人,那就说得通了。
裴玉衡和小叙白无声地大眼瞪小眼,脑子急速运转,五秒后,彻底宣告宕机。
实验是做不下去了,警局也去不了,裴玉衡压住带小叙白去做亲子鉴定的冲动,他知道一旦自己前脚迈进医院,后脚傅家就会把他叫过去问话。
他也不可能依照谢叙白先前的叮嘱,将这么点大的小崽留在空旷寂冷的实验室,最终脑子一热,决定把小叙白带回宿舍。
小叙白再次被抱起来,从善如流地圈住他的脖颈。
他看着唇红齿白,气色极好,但轻得不可思议,像只发育不良的猫崽儿,眼神透着点灰暗的病气。
到外面被风一吹,开始小声咳嗽。
裴玉衡看在眼里,情不自禁地皱紧眉头,将衣服给他掖紧,加快回宿舍的脚步。
一路上,他脑子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暴,循环播放——
我居然有儿子了,活的,软的,好小一只。
这真的是我的儿子?怎么一点都不真实。
我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儿子,不,等等,裴余的身体似乎遇到意外缩水了,变小是他的身体防御机制?那他如今几岁?
裴余妈妈,他的妻子,会是个什么样的人?他们多久结的婚,听起来好像在分居,分居……就算分居也不能放着他们孤儿寡母艰难过活,未来的我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人渣?
……
回到宿舍,裴玉衡也没能冷静下来。
反倒是小叙白擦干眼泪后,变得像个沉稳的小大人。
裴玉衡开门腾不出手,他主动要求把他放下来,尽管对温暖怀抱的不舍和依赖全写在了脸上。
被小叙白眼巴巴地瞅着,还有那隐忍的闷咳声,裴玉衡开门的速度不由自主变快。
门打开,灯光照亮整个宿舍。
布置很简洁,但很乱,专业书散落在屋子各个地方,包括床和椅子上。微波炉前放着没开封的方便食品,桌子上有着堆成山的研究资料,凌乱得像盗窃案发现场。
裴玉衡原先是有点轻度洁癖,但急于出成果的每一天,他都在焦虑。
科研项目出结果,是他当前唯一脱身的途径,所以文献资料必须在他触手能及或肉眼可见的地方,一篇一本不够,需要很多、再多、更多。
也是开门后,裴玉衡才注意到这件事,反射性去看小叙白的反应。
小叙白眨巴眼,不负众望,无心说了一句:“好乱啊。”
裴玉衡:“……”
成功遭到未来儿子的嫌弃和会心一击。
谢语春就会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,屋子虽小但井井有条。
小叙白有样学样,拽着宽松的大裤子,防止掉下去,积极主动地自荐道:“爸爸,我帮你一起收拾!”
下一秒,小叙白踩中拖在地的裤脚,踉跄几步,被装着培养皿的防尘箱绊倒,啪叽一下摔到地上:“哇啊!”
裴玉衡:“!”
裴玉衡慌张地跑过去,将小叙白扶起来:“有没有事?”并做好小孩再次嚎啕大哭的准备。
结果小叙白只是呲牙咧嘴地揉揉被砸红的脸,黑亮的眼睛弯一弯:“没事哦。”
他瞄着裴玉衡停滞在半空中的手,主动将通红的小脸蛋递过去,期待地催促:“但还有点痛,爸爸给我揉一揉吧,揉一揉就不痛啦。”
裴玉衡被这小崽的成熟体贴程度惊呆了。
但那一瞬间,他不知道为什么,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对外对己说过无数次的“没事”。
习惯过苦日子的孩子,会变得早熟稳重,在他人注意不到的角落,默默地自我疗愈。
所以裴玉衡欣慰不起来,也没法为之高兴。
他看着眼睛弯成月牙形的小崽子,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案,竟然又在后代的身上重复上演。
愧疚感倏然放大,愈演愈烈,他缓缓伸出手,将小叙白紧紧地搂在怀里。
“对不起。”裴玉衡声音喑哑地说道。
似乎是因为他抛弃他们孤儿寡母,才让小孩过得这么难过,妈妈走后,拼命去追妈妈的灵车,不想被社区福利院的人强行带走,东窜西逃,忍饥挨饿,等了他很久,都没能等到他接自己回家。
他真的、真的很差劲。
那一刻,小叙白也僵住了。
而后他抱住裴玉衡,小松鼠一样在人的肩膀上蹭蹭,哼哼唧唧:“爸爸不是来接我了吗?所以,原谅你啦。”
“……”裴玉衡沉默,他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有没有接走小叙白。
看谢叙白长大后的样子,漠然冷淡,好像和他也不是很亲密。逼他大扫除……难不成是在宣泄自己被丢下的怨气?
看着小叙白仿佛闪着光的大眼睛,裴玉衡既心虚又内疚,给小孩揉揉摔痛的小脸蛋。
比面团嫩很多。
小叙白仰着脸给揉,被揉舒服了,还会弯着眼睛发出一声乐呵的笑,嘚瑟的语气和炫耀宝藏似的:“是不是很好揉,妈妈和李奶奶他们都说我的脸好软的,摸一摸就会超开心。”
裴玉衡被他开心果似的一笑,抿紧的嘴角都压不住翘了一下,忍俊不禁。
然后他去收拾屋子。
这一次没有谢叙白的要求和监督,裴玉衡却按照更严格的标准打扫起来。箱子整齐地堆在角落,书和资料放回书架,各个缝隙打扫干净。
不求一丝不苟,也不能让小崽再嫌弃(其实没有)地说一声“好乱”。
他始终记得谢叙白告诉他的那句话——“清扫”怪物尸体的时候若是疏忽大意,丧命的会是自己,更会牵连无辜。
身为父亲如果不能给孩子做个好榜样,那就太逊色了。
叮。
系统提示声响起。
【“洁癖”塑造进度:100%,恭喜达成目标!】
【额外达成设定:严谨。人物“裴玉衡”的生存能力大大提高了!恭喜!】
小叙白忍不住揉了揉耳朵,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。
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,两句话他听得似懂非懂,但他知道爸爸叫裴玉衡,生存能力提高是一件好事。
见裴玉衡做完清洁,又洗了一遍手,朝自己走过来,他鼓掌欢呼道:“爸爸变强了!”
似乎是崽崽独特的夸奖方式,裴玉衡几不可闻地弯了弯唇角。
没有小叙白能穿的衣服,只能先将就一下,等明天再想办法,问问有孩子的教职工有没有可以借用的旧衣服,或者让童装店送货上门。
裴玉衡有备用的洗漱用品,全新的,没用过,正好给小叙白用。
他给小叙白搬来凳子,让小叙白能站在洗漱台前,一大一小对着镜子开始刷牙。
往日裴玉衡习惯独自一人,沉默无声。
今天多了一个小叙白,在旁边漱口“唔唔哗哗”地漱出节奏感,又哇的一声把水吐出来:“爸爸,擦脸。”
裴玉衡给他擦,擦着擦着,又忍不住揉揉那嫩滑的小脸蛋,逗得小叙白哈哈笑:“好痒呀,爸爸。”
一声声爸爸,将裴玉衡叫得恍惚了,明明还没有身为人父的实感,却在不知不觉也跟着应了小孩的呼唤:“嗯,我在。”
这间屋子,他的身边,忽然不再空荡荡。
磕磕巴巴洗漱完毕,两人上床睡觉。
其实离裴玉衡睡觉的点还早,但小家伙困了,频频打哈欠,先一步爬上床,对着旁边兴奋地拍一拍:“爸爸,一起睡!一起睡嘛好不好?爸爸——”
被这孩子黏得没办法,裴玉衡只好放下手中的纸质文献。
他让小叙白睡在靠墙一边,防止睡着睡着掉下去,自己则挨着床边,尽量留出空余,让小孩能活动手脚。
小叙白见状,得寸进尺地扒住裴玉衡的手臂,眼睛闪亮亮:“要抱。”
不是很习惯和任何活物亲密接触的裴玉衡:“……”
看出他的迟疑,小叙白瞬间嘴一瘪。
裴玉衡见过孩子真哭,无声的、没有任何作秀,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装可怜。
但见那双眼睛溢出水雾,还是将手伸了过去,搭在小叙白的背上,反手拍拍:“就这样,快睡。”
小叙白嘿嘿一声,满足了。
他如愿闭上眼睛,裴玉衡却忍不住叹气。
这间单人宿舍是师兄师姐帮他申请的,但裴玉衡很少回来睡觉,因为压力大,患有神经功能紊乱和睡眠障碍,一丁点噪声就可能被惊醒,然后整晚睡不着觉。
以往他可以用实验麻痹自己,累到一定程度自然就能睡着,虽然师兄师姐们称之为昏倒,绝不认同是睡觉。
现在他还没累到极致,身边又突然多了个不怎么熟悉的崽,脑子里半是小叙白的身世和境况,半是没能推进的实验进度,料想今晚应该难眠。
没多久,却见小叙白闭着眼睛说:“爸爸,你是不是睡不着?我给你唱首歌吧。”
“我也经常睡不着,妈妈就会给我唱歌。”
裴玉衡沉默着,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小叙白先唱起歌来。
孩子的声音纯真清亮,没有那么多的技巧,却好似百灵鸟,动人心弦,涤荡心灵。
并且他一开嗓,星星点点的金色浮光随之出现,悠哉悠哉地飘在两人的身边,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萤火虫,在寂静黑暗的宿舍里,如梦似幻。
裴玉衡忍不住怔愣了一下。
他忽然听到一小声压抑的泣音,扭头一看,借着金色萤火,看见小叙白不断划过眼角的泪痕。
小叙白想谢语春了。
虽然他极力地不去怀念,不想哭,还是忍不住。
他不傻,能看出裴玉衡好像看陌生孩子一样的眼神,能发现眼前美丽壮观的学校环境,不属于原来老破小的住处。
裴玉衡发现了小叙白深藏在笑脸下面的难过和惊惶,他不知道怎么安慰。
又或许是他明白,对一个突然失去母亲的孩子来说,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。
顿了顿,他伸出手,擦掉小叙白脸颊上的泪水:“不哭,不哭。”
他想着做一件事,让小叙白分散注意力才好,便笨拙地问:“你唱得很好听,愿意教我怎么唱吗?以后我……爸爸唱给你听。”
小叙白唰一下睁开眼睛。
他眼睫沾着泪,定定地看着裴玉衡,半晌将人的大手拽紧,带着哭腔重重地嗯一声。
半个晚上,一大一小磕磕巴巴的歌声萦绕在暖黄的荧光下。
原以为会很难睡着,结果裴玉衡搂着小孩,半生不熟地哼着歌,感受着孩子从短促到安稳的呼吸声,最终阖上眼,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一夜好眠。
第二天大早。
叮铃铃。
裴玉衡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,他唰一下睁眼,从床头柜摸来手机,看一眼来电显示,瞬间清醒,眉头拧紧成一团。
他想看一眼身边的小叙白,没成想,和恢复大人模样的谢叙白对上了眼。
谢叙白:“……”
裴玉衡:“……”
后者手一抖,点到接听键。
电话那头传来女人高高在上的嗓音,冷冰冰的,有些尖锐,不容置疑地命令道:“回傅家一趟,我要在二十分钟内看到你的人。”
受金丝眼镜的影响,卡壳一晚上的系统迸溅出嘈杂的滋啦电流声,又随着女人的冷言冷语,逐渐清晰。
【其名裴玉衡,设定二:重度强迫症。】
【我们探究过重度强迫症形成的原因:遗传因素、不良的成长环境、受到严重的心理创伤。你猜他会是哪一种?】
作者有话说:
晚更致歉,非常抱歉QAQ发200个小红包作为补偿先到先得
第86章第八十六章[VIP]\\x\\h\\w\\x\\6\\c\\o\\m(x/h/w/x/6/点看)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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