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
第234章太平仙(二十四)[VIP]
俗话说得好,士别三日,应当刮目相看……这会儿别说刮目了,贺九如恨不得把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刮下来。
退,退!都是什么鬼东西啊,一转头差点扑在他脸上!
殷不寿已经长回了两只手,不仅长回了两只手,他还拥有了大面积覆盖的阴白肤色,只剩小腿还黑着。显而易见,他的语言能力同时得到了大幅提升,不再像以前那样,只能蹦豆子似的讲话了。
无相魔不解地甩甩脑袋,把耳朵边的红宝石坠子撞得叮铃作响。
他不太明白贺九如的意思,吃掉五瘟老祖,或者说吃掉大部分的五瘟老祖之后,他得以补全躯壳,模仿人体的构造。但两腿间的那个器官——作为生殖繁衍,欲望的直接载体,殷不寿却不愿选择人的,因为无论形态还是数量,人的器官都太过单调无趣了。
“没有裤子,”殷不寿诚实地说,“没有衣服。”
贺九如气恼:“那就去找块布围上!”
殷不寿想了下,弯腰过去,把一张脸凑到货郎跟前。
“我就不,你打我?”
贺九如面无表情,一拳捶在他头顶,无相魔痛叫一声,当即抱着脑袋蹲下了。
仍然很疼!
殷不寿咬牙,恨恨地捱了半晌,才把这股痛意忍过去。他不由在心底对五瘟老祖的无能深恶痛绝,明明都吃掉大半条蜈蚣了,为什么还是扛不住人的揍?
贺九如的体力还没恢复,打了殷不寿一拳,自己也气喘吁吁地在石床上趴了半天,才发现自己身下垫的正是那条兽皮毯子。
他叹了口气,马上心软了。
“我们这是在哪儿?”他问。
“……不知道,山洞里,随便找的。”许是尚不熟练,无相魔说起人话,依旧有点颠三倒四,“你睡了三天,我给你喂了人吃的,你吃了没醒,我找到这里,把你放下。”
“哦。”贺九如道,他低头望着自己身上,许是疫气都拔除了,他肿胀的皮肤痊愈大半,只是身上还穿着拼凑的衣物,实在不堪入目,“对了,那什么老祖呢?你吃掉了吗?”
“吃掉了。”殷不寿轻描淡写地道,准确来说,是吃掉了大半,“牠再也不会来妨碍我们了。”
“我想洗澡,”心头的石头落了地,贺九如松一口气,恳求般抬眼,“哪里有水?我真的需要洗澡。”
殷不寿望见他亮闪闪的眼神,当下一怔,缓过劲儿来,为了报复刚才的一拳之仇,他偏不肯实现贺九如的要求,执意要为难他:“那你求我。”
贺九如:“?”
贺九如的牙齿有点痒,他刚一捏起拳头,无相魔便敏捷地往后一退,避开了他的攻击范围。
“求我,求我,”殷不寿顶着那张惊艳魔魅的脸,在人面前光溜溜地耀武扬威,“你求我。”
贺九如盯着这个欠打的家伙,计上心头,声似蚊蚋,含含糊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地瞧着手里的小半截蜈蚣。
世间有很多种恶毒的眼神,但没有哪一种,抵得过小孩子一般纯然天真的好奇。此刻,殷不寿就带着这种堪称纯洁的好奇心,露出个笑嘻嘻的表情。
“你的命这么硬,让我实在很想知道一件事,()•()”他说,“你瞧,你现在已经变成个空口袋的样子了,假如我把你这个口袋整个翻过来,翻个底朝天——你会不会死啊?⅝()()•()”
贺九如躺在床上,忽然遥遥地听到了一声惨叫。
这叫声很小,亦离他很远,听起来就像一缕飘渺的烟气,然而却凄厉至极,惨烈至极,骇人至极,令他即便拥着兽皮毯子,都从头到脚地打了几遍寒颤。
“什么动静啊。”他心有余悸地道。
殷不寿玩了个痛快,稍微发泄了淤积在心头的恶意。他轻快地把暂时死过去的蜈蚣丢进肚子,开始寻找水源。
找到一条溪流,太小了,不行。
“他求我。”
冷静下来,无相魔的脑袋里依然回荡着货郎的声音。他的喉咙还哑着,说起话,嗓音来沙沙绵绵,简直勾人得要命。
找到一堵泉眼,有心理阴影,不行。
“他刚刚求我。”
殷不寿在脑袋里重播着可怜巴巴的贺九如,脏兮兮,乱糟糟地缩在石床上,抬着亮汪汪的眼睛,说求求他了。
找到一条河,还行,就是水有点凉,再找找。
“他……”
无相魔再也想不下去了,他突然站定,盯着自己腿间狂乱扭动,亢奋得像要吃人的一堆触须。
不知为何,他蓦地恼羞成怒,伸手乱拔一气,将这些东西全拔掉了。
……嗯,好多了。
搜寻几圈,殷不寿再没找到比这条小河更好的沐浴所在。他回到山洞,竟不太敢看人的脸,只闷头把人抱到溪边。贺九如发现这家伙身上少了点零部件,问他,殷不寿仅是闷声回答:“太碍事,除去就好。”
贺九如无话可说,只能感慨一句:“怪人。”
到了河边,殷不寿给他放在一块大青石上,可以坐着慢慢洗。河水清凉,所幸日头灼热,并不觉得冷,贺九如欢天喜地,脱了衣裳擦身,又叫殷不寿将货车吐出来,取出些胰子,搓出泡沫来濯洗头发。渐渐的有了力气,就往水深处走一走,站在潺潺的流水中晒太阳。
少年的身躯消瘦颀长,在盛烈的日光下几乎是半透明的。流水与飞溅的水珠跳打在他弹性的肌肉上,使旁观者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活艳的,湿漉漉的薄皮葡萄,或者一瓣剖开的橘子肉。他弯下腰,乌黑发亮的长发贴在脊梁上,缠绕出的纹路便如蜿蜒的翅膀。
殷不寿是极恶的浓缩,他分不出美与丑,分不清心动和杀意的区别,但这一刻,他唯有直愣愣地,目瞪口呆地瞧着河里的人,仿佛看到有颗月亮在水面上升着。
贺九如往上游慢慢地走了几步,感觉河床里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他的脚趾头,他忍着久病初愈后的头晕,俯下身抓了把泥沙,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他慢慢站起来,压制着腿间狂热得要命的一堆玩意儿,磨磨蹭蹭地走到少年身边,极其想伸出两条胳膊——或者更多的胳膊——把人严严实实地抱住,塞进嘴巴里尝尝,哪怕不能吃,用力多舔几遍也好啊!
但他知道,这样做必会遭了打,所以千辛万苦地忍着,纵使心猿意马,魂儿都要从七窍里淌出去了,还装着老实模样,凑过去看人举起来的手。
……嗅到人刚洗完的头发了。
怪好闻的,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,恨不得抱着狠狠吸一吸……
“这是什么……”殷不寿迷迷糊糊地问。
“沙金呀!”贺九如笑哈哈地把手里不规则的金粒扒拉给他看,“你怎么连这个都不认识,傻了?我们发财啦!”
“哦哦。”殷不寿说,贺九如把金粒往他手里一塞,又兴冲冲地跑到河心里去挖沙子,殷不寿看看爪子里的黄金,再看看河里的人,他的眉毛渐渐地皱起来,扭成了疙瘩。
区区沙金而已,他还记得相遇不多时,他举着聚宝盆,用全天下的珠宝金银来求人类的应允,哪怕只是吃一口都好,然而人为难地看了半天,仍旧选择摇头拒绝。如今不过是一条小河的几粒黄金,怎么就惹来了他的诸多欢喜,百般欣悦?
……区区沙金而已!
殷不寿愤愤地感到不平,恰逢山风过林,贺九如赤身站在水中,阳光固然炽热,被凉风一激,免不了打出个喷嚏,接着便滚滚地打出第二个,第三个。
无相魔警惕地竖起耳朵。
他不会生病,病痛亦是他的食物,但经此一役,他晓得人是很脆弱的,可以饿死,渴死,更会病死。如果人病死了怎么办?那样的话,肉一定要变酸的。
“你不要站在那里,”他立刻起来,蹚到河中央,将贺九如捞起来,抓在手上,“你会生病,生病不好。”
皮肤也滑滑的,软软的……
无相魔神不守舍,抓着了就不愿放,最后贺九如快恼了,他才给人放到岸边。
“但是我想挖金子,”贺九如擦干身上,裹着毯子坐在青石上,“不然实在没钱啊,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落空了……唉。”
殷不寿闷闷道:“我有聚宝盆,你不要。”
“哎呀,聚宝盆不一样啦。”
“哪里不一样?”无相魔执着地追问,“是不是我的,就不好?”
这个问题没头没脑,问得怪怪的。贺九如不解地看他一眼,说:“因为聚宝盆是白得来的财呀!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,不用付出,却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呢?如果这样,那代价一定是支付在别处的。但河里的沙金,蚌壳里的明珠,这些全是自然的宝物,老天要给我,我就高高兴兴地收下,顶多受点累,又有什么不可以?”
谁料无相魔更加气闷,他执拗地追问道:“我不如老天吗?老天就比我好吗?”
贺九如:“呃……?”
“你为什么总嫌弃我?你打我,还说我丑,我换了一张脸,有了人的身躯,你为什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,兴致不减,问:“试什么?”
真是三分钟气性。
贺九如展开缝好的粗布,避开那些乱动的触须,栓在他腰上。他往上缝了三道纽扣,这会儿比划着无相魔的腰围,给他挨个扣好。
“有了人的身体,最好还是穿点衣服,”贺九如道,“这样看着体面,别人就不会把你当傻瓜欺负……”
“没人敢欺负我。”殷不寿困惑地说,“除了你。”
贺九如翻他个白眼:“总之,我现在手艺和材料都有限,就先给你做个这,别整天光着到处跑。等我们到了城里,再找布庄买好衣服,反正现在也有钱了。”
殷不寿问:“你给我,买衣服?”
“肯定啊,”贺九如说,“你又不知道怎么挑布,怎么讲价,当然是我给你买啦。”
殷不寿还想佯装冷脸,奈何冷了半天,此刻已是极限,硬生生把嘴巴抿成了一道弯起来的波浪形。
“不生气了吧?”贺九如问。
殷不寿摸着粗布,低声回应:“……嗯。”
不恨你了。
第二天一早,他们启程上路。殷不寿有了人形之后,躯干和四肢比例也趋近正常,做不到让人坐在自己肩膀上了,于是让贺九如坐在他一只手的臂弯里,另一只手变成触角,卷着小货车,一摇一摆地走在官道旁边。
路上,他们开始遇到零零散散的村落,几户成群的人家。贺九如几次交易,先购买了足量的食水,再为自己换掉了死者的衣物,穿上干净整洁的布衣。
等到了小一点的城镇,殷不寿就不能再抱着人,给他拿车了。他只能藏在人的影子里,看贺九如推着货车,走过大街小巷。
对此,无相魔颇为不满,屡次提出要消灭沿途遇到的所有人,这样他们就能恢复原先的赶路模式,提议未果,屡次被贺九如用脚踩,唯有含恨忍辱,极不情愿地“留众生一条性命”。
七日后,宏伟的都城,巍峨辉煌的高大城门,以及官道两旁栽种的如云桂花树,全然一一展现在贺九如眼前,他眺望着城门上大大的“梁京”二字,松快地长舒一口气。
上京,他此行最后的目的地,历经种种艰辛磨难,终于得以成功抵达。
“我们到啦。”贺九如低下头,轻声对殷不寿说。
【作者有话说】
贺九如:*发现一只小狗,冲上去抚摸*好可爱,小狗!
殷不寿:*心里难过,因为贺九如从未夸赞他可爱*
贺九如:*发现一只小猫,冲上去抚摸*好漂亮,小猫!
殷不寿:*散发怨气,因为贺九如从未夸赞他漂亮*
贺九如:*发现一只小鸟,远远望着夸赞*好灵巧,小……
殷不寿:*决定自己再也受不了了,发出刺耳的噪音,吓跑所有的小动物*
贺九如:*打他*哎哟,坏蛋!
还是殷不寿:*没有很疼,反而有点高兴*
236·太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()•(),再去吃仙宫。&dquo;
“喂☥()_[(.)]☥()•(o),要是你又被他们抓住怎么办?连我一锅端,我可没办法入梦救你啦。”
“那分开。你被抓,我救你,我被抓,你救我。”
“……好吧,虽然听起来好没志气,看来只能这样了。”
定下基本策略,贺九如再道:“少则三日,多则五日,我就能找到那户人家,送完信,我马上就出城。”
“你要给谁送信?”殷不寿问,
“这个嘛,是我爹年轻时的什么朋友,据说好得就差结拜了。只是我爹年纪大,跑不动了,不能亲自来看他,就托我来给老朋友递个信,顺便历练历练。”
“哦。”暂时不能吃,殷不寿遂失去兴趣。
吃多了仙人,无相魔现下已是很懂人间的世故了。临分别前,他担心人身上的碎金不够用,又吐出许多元宝金块给贺九如。有了上次的教训,贺九如晓得不要拂他的面子,不然他还要说些醋溜溜的酸话,因此好歹拾了两枚小元宝,放在袖子里。
“好啦。”贺九如说,“我走了,你也要小心!”
殷不寿站在原地,目送人类远去,一直到人的影子汇入城门,完全消失不见,他才破开身体,掏出吊着一丝命的五瘟老祖。
“留你这么久,也该发挥点作用了。”他面无表情地道,一口吞下蜈蚣皮,彻底嚼碎了牠,自身瞬间变作五瘟老祖的模样,化作一条巨大的蜈蚣,飞向仙宫的位置。
另一头,贺九如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候,搜身,检验路引,好不容易进到城内。
原本在金河城的时候,他便以为那遍地金银的所在已是不可思议,鬼市的绮丽幻美更叫人咋舌。然而到了上京,他方知金河城的景致单调,鬼市更缺少红尘人间的烟火之气。
他行过天街,望着眼前的场景,下巴顷刻间砸到脚面,吃惊得久久不能动弹。
这坊间巷口的市场,放眼望去,光是粥就有九种,各式糕饼十九种,米面蒸点则足足有五十七种!笼屉一掀开,热腾腾的白雾蒸汽烘托着马蹄状,牡丹状,仙桃状,各色动物状的鲜艳糕团。旁边就是临街叫卖的面店,什么三鲜面,鸡丝面,盐煎面……活活配了二十来种浇头。以及专卖家常饭菜的,几名脚夫便干站在那里,一碗接一碗地痛饮鱼辣羹。比起这边一条街里的火烧之气,对面则挑着琳琅满目的凉水来卖,卤梅水,姜蜜水,木瓜汁,椰子浆……一应门窗全用红绿丝绦装饰,花团锦簇,食旗高涨。
贺九如看得心慌,手抖脚颤地掏出银钱来,赶紧买了一碗雪泡豆儿水灌进肚子,犹嫌不足,再买一盏荔枝膏来吃。他尝得甜蜜清凉,想给殷不寿也买了尝尝,只怕天热不耐放,遂先记下店铺名字,待回过头来再买。
转过天街天桥,买卖更是兴旺。据说连皇宫里的达官贵人,都时常传召这里的糕点吃食进宫,可见其手艺出色。贺九如一口气吞掉三个鲜甜味美的泡螺滴酥,吃得嘴角沾白,再拿上一碗热烫烫的乳糖浇,包了一大捧雪片糖,杨梅糖,金挺裹蒸儿,十般膏儿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送出的结果,大约并不美好。
他等候许久,直至日头西沉,大门才“吱呀”一声打开。
出乎意料的,里头居然稀稀拉拉地走出了四五个人,贺九如连忙站起来,那门房看到他,直将手里的信往地上一扔,招呼身后:“把饼给他!”
贺九如连忙去捡地上的信,一摸皱皱巴巴的信封,还完好无损,根本没有被打开过。他刚刚直起腰,便被几个家丁往怀里搡了一大堆饼。
“我们老爷发话了!”门房趾高气昂地道,“过去的旧事,旧人,最好还是忘掉,大家桥归桥,路归路。如今贺公子你来府上拜访,我们老爷也不想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声,这些饼——你拿着路上吃罢!”
贺九如哭笑不得地抱着这堆快要馊掉的饼子,见他站着不动,几个门房家丁又凶神恶煞地道:“打秋风的臭乞丐,还不快滚!再敢来叫门,就一顿乱棍将你拍死!”
“好,好好,”他早有预感,并不争辩,仅是好脾气地道,“如此看来,是我叨扰府上了。我这就走,不劳费心。”
大门沉重,决然地关闭,贺九如叹出口气,把饼放到一旁,踌躇片刻,他搓开信封,掏出那两张老贺请县里秀才帮忙写的信纸,借着晚霞的光读了起来。
“……梁兄,山长水阔,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重逢。人老了,不免时常想起昔年旧事,那时我们一起去找老神仙算命,他铁口断你半生穷苦,无忧无虑;半生富贵,却要为噩梦邪祟所扰,享受不了几年福气就要归去。
“如今看来,老神仙对我儿九如的断词竟句句属实。你我情谊不凡,想起此事,我便时常为你忧心。
“昔年你帮我良多,我不能弃你于不顾。送信人便是九如,他生来有异,能解你梦魇短寿之苦,更兼为人纯善,只要梁兄开口,他定会帮你渡过此劫……”
贺九如不再看了。
他默然半晌,把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,放回信封。又望着身边的一堆烂饼,愣愣地发了会儿呆。
天意。
我又是谁,我又算什么呢?
或许,我终究不能救得了每一个人。
“这位公子……”旁边过来一个年迈的乞丐,颤巍巍地道,“这些饼,你不吃,不若给了我吧……”
贺九如惊醒过来,连忙道:“您请,您请!”
老乞丐如获至宝,坐下就捧着饼大吃大嚼,狼吞虎咽,仿佛那不是馊饼,而是不得了的美味佳肴。贺九如看得不忍,又从车里取出糖水,递给老乞丐喝。
“您慢些。”
“您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呐,”乞丐感动不已,“只是有时候,好人却没什么好报。”
贺九如不以为意:“不能这么讲,危难时刻,能伸手捞人一把,做点力所能及的好事,这都是积攒的福报。就像那句话说的,勿以善小而不为嘛。”
老乞丐一口气吃下三张饼,闻言,他呵呵笑了起来:“佛祖要教导众生修行,以此助世人脱离苦海,以此抵达清净乐土。难道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着天顶当中的一轮大日,做出张口欲噬的凶相。在太阳中间,隐约可见一个人的影子,白衣翩跹,一段红线将他们相连。
贺九如不太理解壁画的意思,但是眼前只有一条路,他也只好沿着走下去。
接下来,黑龙斩断红线,吃掉了太阳——大约也吃掉了太阳里的人。太阳消失,壁画的背景变得一片黯淡,从龙身上流淌下去的黑泥污染大地,以及大地上的众生,由此黑夜长存,更出现了许多怪物。贺九如心里骤然咯噔,他看着壁画,忍不住就幻视了殷不寿,这到处淌黑水的模样,实在和他同出一辙。
岁月经年,龙后悔了。
壁画上展现着它的懊悔与痛苦,它绝望的尝试。它抠着喉咙,重新吐出那颗太阳,然而太阳里的人已经永远死去,再也不能回归人世。龙不停哭泣,它的眼泪也是漆黑的,像死掉的星星,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。
“你……你蛮笨的。”贺九如看得入神,暂时忘了眼下的危险,忍不住对壁画里的龙说,“殷不瘦也很笨,但你的笨是和他不一样的笨。嗯。”
他想了下,自言自语地补充:“还是他的笨要好一点。”
然而在壁画的另一个角落,白衣的小人早已钻出坟墓,获得新生。他的手里捧着一颗光耀的明珠,帮助大地上的生灵摆脱黑泥的影响,治愈他们的病痛。
“哦!明珠!”贺九如睁大眼睛,望见了这眼熟的宝物,他仍然记得,无论是长宝仙官,还是掌灯宫娥,皆试图使用发光的明珠作为武器,试图击退无相魔,“你也拿着明珠!”
壁画上,龙和人还是相遇了,龙祈求谅解,人拒绝了它。龙卑微地匍匐在人脚下,将自己的一颗心,一颗乌黑无光的心都剖出来,想要献给面前的人。
贺九如十分唏嘘,对白衣小人自言自语地絮叨:“哎,孽缘。我看你俩有红线啊,它是你的夫妻宫吗?那你的八字可比我差多了……算命先生说我的夫妻宫很烂,而且不是一般的烂,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烂,不过我八字过硬,能给克住!所以这个,嗯,成亲前还是得合一下八字嘛。”
白衣小人拒绝了龙的心,拒绝了龙的一切。他张开双臂,神情愤怒,流下泪水,仿佛要对龙做着最后的宣判——贺九如看得正入迷,冷不防前头一断,壁画居然没了!
是的,没了。
后续的画面被人为铲断,谁都不知结果如何。贺九如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糟心事?气得他一口气上不去,跳起来就要大骂,只是隧道同时抵达终点,他三跳两不跳的,直接给蹦了出去。
“贵客临门啊。欢迎你,至善。”
上方传出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,强光瞬间扎眼,贺九如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放下手。
恢复视线之后,他来不及顾及别的,先看到底下一堆黑漆漆,焦油似的玩意儿,正跟诸多仙人缠斗,他震惊地道:“殷不瘦?!你也在这儿!”
张牙舞爪,大杀四方的黑泥里,即刻弹了个头出来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!”无相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
临到此刻,仙宫麾下的仙人早已被殷不寿屠戮大半,万福元君便与光杆司令无异,然而牠亦不惊慌。双方像是同时抓着什么逆风翻盘的底牌,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宁静。
万福元君瞧着他,面上沁出一丝诡谲的微笑。
“你不是身怀有异吗?”牠低声问,“你不是生来可解多方灾厄困苦,福寿绵长,就连至恶都要为你挟制吗?”
不等贺九如说什么,元君居高临下,有如自言自语般道:“半鬼半神,似死非生,善恶一体,清浊共存……只是,凭什么是你呢?”
说到这里,这仙人居然有点疯疯癫癫的,贺九如警惕地瞧着牠,万福元君定定神,低声道:“你看过前头的壁画了,对不对?那便是先代的至善与至恶,鬼龙在吞噬了至善之后,祂身上的恶业玷污大日,致使黑日凌空,为诸世带去了无穷无尽的灾祸。直到至善复苏,众生方得一线喘息之机,祂才着手修复大日,使其重现光华。然而万生何辜?数千年来苦厄不绝,竟全是祂一力所为!”
贺九如怀疑说:“好吧,这个鬼龙作恶的程度和范围确实比你们大多了,可你们和祂也没什么区别吧?三仙控制水源,吃新娘子,长宝仙官纵鬼行凶,用钱财控制了一城的人,鬼市的废墟里全是人骨,那什么老祖就更不用提了。我这一路上,可没少见你们做的孽。”
万福元君冷笑道:“你看,这就是我们与你的分别。为了镇压至恶,仙宫须得不顾一切地壮大自身力量,眼下的小恶与日后的大恶,哪个更好?现在闭嘴,仔细听我说着!”
话音未落,黑泥的洪流咆哮而至,朝元君吞噬而去,仙人身体一转,轻松避开了这来势凶猛的攻击。
殷不寿睁大眼睛,盯着万福元君,纯黑的眼珠无一丝光彩。
“你声音真大。”他说。
元君冷笑不绝,若无其事地接着道:“在光复大日的过程中,先代的至善与至恶发现了一面神物宝镜,名为观世镜,镜中所创世界,便与真实世界别无一二。大日修复完毕,鬼龙便被至善重新封正——他们放弃了善恶的身份,由天道重新甄选新生的善与恶。只是神镜毕竟有灵,在新一轮的凶祸降临之前,它就创造了一方世界,封禁了新生的至善与至恶。”
“也就是你们。”
贺九如一脸懵,殷不寿则完全听不懂牠在说什么,只是看人听得十分认真,想着打断对方说话会被揍,暂且苦苦忍受。
“你……你的意思是,我们全都生活在一面镜子里?!”贺九如难以置信道,“不是,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?”
“你不信?”万福元君讥讽道,“否则,你以为仙宫是如何将这至凶至恶之物囚锁起来的?无非一次次死生轮回,一次次世界重启,我们才终于得到观世镜的允诺,能够使用神镜,抓住机会,赋予它一个名字,使它固定为有形之物,能够被套上枷锁!不寿,不享天寿,可惜祸害活万年,它却不是早死的命。”
贺九如现今方知,原来殷不寿的名字竟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片刻后()•(),商队围着火炉大吃大喝ϟ[(.)]ϟ()•(o),头领看了那乞丐两眼,总觉得面善,便吩咐道:“给那乞丐也留一碗吧,权当积德行善。”
“听说这附近有妖兽出没,这小乞丐,可别被妖兽吃了。”
商队陆续闲谈,逗留一夜,再度上路。乞丐费力地眨眨眼睛,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。
好冷,好饿……
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,只知道要活下去。望见身前摆放的,早已冻僵的冷饭,他伸出通红手指,不管不顾,抓在嘴里就咽。
冷饭划破口腔,腥气弥漫,他全然不顾,直到将碗也舔得精光,方恢复一点力气,愣愣地发呆。
我有名字吗?
我叫,我叫什么来着?
好像是……九如?姓什么,实在忘了,想不起来了。
九如冷得发颤,只能用力裹紧身上的破布,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,过去又是什么身份,他只知道,自己应该努力活下去,坚持着活下去。
就在这时,他忽然听到了另外的动静。
风雪声中,还有另一种呼哧哈哧的喘息声,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动物正在接近这座破庙,九如吓得坐起来,抱着破布蜷缩在墙角。
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庙门被訇然撞开,浓烈的血腥混合寒风倒灌而入,一头遍体漆黑,形似黑狗的野兽撞进来,精疲力竭地倒在空地上,抽搐了两下,不动了。
九如看得目瞪口呆,说是黑狗,可是哪里有这么大的狗?简直跟小马驹差不多大!
可是……
他忽然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。
可是,这是肉。
是的,冰天雪地里的肉,足以活命的肉。现下这东西受了重伤,破庙里有断裂的柴火,只要拿起尖端,对准它的脖子一扎,神仙难救。
吃了肉,他就可以活下来,而且他会活得很好……
九如抱起一堆破布,用枯瘦的手腕拾起根木柴,哆哆嗦嗦地站起来,小心地靠近了巨大的黑狗,它还活着,还在吐着舌头喘气。他探头一望,发现狗肚子上划破了一大道裂口,肠子都要流出来了。
黑狗艰难地睁开一隙眼珠,默默地看着九如。九如不禁吃了一惊——它的眼神,他为何总觉得似曾相识,仿佛前世见过?
他手中的柴火当啷落地,黑狗的全身也跟着一颤。
九如与它对视片刻,陷入默然。寒风还在往里吹,他转头看了眼,先去费力把庙门关好,推两块石头挡住。再走到黑狗身前,慢慢蹲下。
狗身上的肌肉抽搐着,紧绷着,好像只要人一动,它便会用尽最后的力气,一口撕在人脖子上。
窸窣声渐响,人确实动了。
——九如握着破布条,想要费劲地穿过狗的伤口,把还在流血的肚子绑起来。
滚热漆黑的血淌了他半条胳膊,狗似乎十分震惊,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转变得这么快,又为什么想救自己的命。
好在狗虽然很大,却不是一般得轻,九如还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()•(),像座纹丝不动的小山。
离开了最大的热源❧()()•(o),九如很快就冷得开始打哆嗦。外头的风雪一直不停,他熬不住多久,再大的恐惧,抵不过一块熊熊燃烧的炭。
犹豫片刻,他又一点点地挪过去,重新胆怯地贴上——黑狗畸形的耳朵弹动一下,发出低沉的威吓声,音波震得皮毛滚动。
“啊……!”
九如赶紧弹开,再往后缩,等了一会儿,见妖物没有其他反应,似乎只是单纯的威胁,寒风还直往身上钻,他接着慢慢挨近,趁狗不备,一把抱住。
狗:“?!”
“你……你身上暖和,”九如慌里慌张,紧着狗的耳朵解释,气息吹得狗耳朵发痒,连弹好几下,“实在,冷得受不住了,对不起……”
狗怒极,大声咆哮。
我要吃了你!!
然而人只是心满意足地扭动两下,便沉沉地睡着了。
人已经生了重病,狗是妖物,不仅能用鼻子嗅见,还能用几双不规则的眼睛看见人身上弥漫的不祥黑气。最迟这个冬天,他就会死于饥饿和痨疫的摧残。
……算了,它想。
快死掉,我再吃,现在放着,当存粮。
庙外风雪渐小,人还睡着,狗慢慢站起来,它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瘆人声响,宛如野兽模仿着活人的哭腔,由远及近地传过来。
那是一群野狗。
在这个百年难遇的酷寒冬季,虎豹鸟雀诸多绝迹,可是群群浩荡的野狗还能生存,许是因为它们什么都吃,可以像大片游荡的牛皮藓一样活着。靠着敏锐的嗅觉,以及天然兽性的指引,它们已经吃尽了来不及进城,没有房屋藏身的穷人,吃尽了死尸烂肉,吃尽了倒在冰雪中的行者。此刻,它们同样察觉到了这间破庙里唯一一个活物。
尽管这里还有一条狗,一头更巨大,丑陋,诡异的妖怪,然而辘辘饥肠的折磨,迫使这些动物忘却害怕的情绪,只管追随着人肉的气味而来。
黑狗挤开破败庙门,刚好,它也饿了。
雪地上展开了一边倒的大屠杀。妖物,即便是身受重伤的妖物,也要比成群结队的凡物要强得多,差不多是眨眼时间,它就撕开了七八条野狗的咽喉,整个儿吞下了它们的尸体。余下三两条成不了什么气候,只得夹着尾巴,哀叫逃跑。它按着最后一条野狗的残躯,刚想下口,忽然迟疑了。
狗舔着嘴角的浓浓热血,它不用回头,后脑勺上裂开一道口,骨碌碌挤出几颗纯黑的眼珠,盯着破庙的方向。
把人养肥,好吃?
它思索一下。
好吃。
狗咬住猎物的皮毛,叼进破庙。这时候,人早就醒了,正颤抖地抱着那堆破布,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。
它发现,这个人虽然瘦得皮包骨头,可那双眼睛却那么明亮,灿晶晶的,像天上的两颗星星,令它看得舌头痒痒,实在想来回地舔一舔。
狗有点弄不明白这个人的意思,为什么抱住自
()•(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肉,他的气色逐步见好,身上同样胖了点。
“听人说,这辈子变乞丐,是因为上辈子打乞丐。”一天傍晚,九如苦恼地笑道,“这么看,我上辈子,原来是个无恶不作的歹徒啊。”
黑狗无动于衷地打个喷嚏,懒散地甩动尾巴,卧在他身边盘算。
人胖了,更香,再养养。
“等我们熬过这个隆冬,到了春天,就往进城的方向走,”九如怀着希望,蜷在狗的长毛里,心满意足地搂着它的脖子,“到了春天,我一定可以好起来……我们就在城外找一片地,自己盖房子,种田。我还想做点小买卖……”
狗低下头,看到人微笑的面庞。
身为妖物,它不知道人能不能痊愈,只是听到人期冀的声音,听到他对未来的规划,它身上竟也奇异地温暖起来,仿佛有一束光照着它,令它热融融地发烫。
“还想看日出,”九如自言自语地道,“如果能到山顶,看到太阳照在无边无际的树林上……那就最好了。”
狗犹豫须臾,力度轻柔,舔了一下人的眼睛。
数日后风雪更甚,狗要花更多的时间出去狩猎,为人寻找吃食,有时候,要等到半夜才能回来。这天,九如升起火堆等它,却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似乎是朝着这边来的,他吃了一惊,连忙扑灭火堆,躲到墙角。
喧哗震天,马匹被拴在庙外,四个男人一边大声哈气,跺脚,一边抱怨着走进破庙。为首两个衣物华贵,身后的大约便是小厮。
“冷死人了!”男子大声道,“这个贼老天,一点活路不给人走!”
“得啦,”他的同伴劝道,“回城再找乐子,如今在外头先将就着,坐歇一夜,等风小点就动身。”
男人忽然戒备起来:“哎,不对,这庙里有人!”
他一扬下巴,身后两个小厮如狼似虎,即刻扑向墙角里的九如。他久病不愈,此时就像被老鹰提起来的小鸡,来不及闪躲,就叫提溜到中间。
“大人宽恕,”九如无力反抗,只得求饶,“我只是暂住在这个庙里的乞儿……”
男子点亮火折子,不由一哂:“我还以为是歹人呢,原来是个乞丐……我问你,此去镜城中,大约要多少路程?”
“我,小的不知道,”九如被押得难受,头晕脑胀,脸孔逐渐发白,“小的一直在这间破庙里……”
“不知道?”男子将浓眉一挑,“你又不是个傻子,又不是个哑巴,长这么大,连路都不认得了?我看你是成心要跟我们作对!”
不等九如辩解,男子喝令道:“拖出去,栓到马旁边,等风雪一停,就叫他给咱们领路!”
九如大惊失色,旁边的同伴笑吟吟的摸着扳指,只是不言语,他竭力挣扎,大喊道:“我说了不认路就是不认路!我说了……我不认路!我不认!”
他犟脾气一上来,先嚷得自己眼冒金星。不等主人开口,小厮已是目露凶光,扬起手来,便要劈头盖脸地打下一掌——
庙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“妖孽背后有个人!必是它的同伙!”
“对准那个人,先把他射下来!”
狗的咆哮变成了悲鸣,它不能让乱箭击中九如,唯有自己生受。它发狠狂奔,疾速扑杀了包围圈最前方的将领,将他撕扯下马,马匹惊踏,一时扰乱了包围圈,狗得以冲出重围。
“不能放过!”
“杀了它,杀了他们!”
身后喊杀震天,九如早已烧得神志不清了。黑狗看他一眼,知道此刻唯余两个结局,要么杀光这些穷追不舍的军队,要么一起死在这里,它的头颅,皮毛,人的头颅,都会被这些士兵带回他们的都城,作为荣耀的证明。
它做出决定,把人抖落下去。带着身上零零落落的利箭,狗转身面对冲锋的军队,发出狂暴如雷霆的怒吼。
九如趴在寒冷的雪地里,实际上,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,他的意识,感觉,甚至是神魂,似乎都在逐渐离他远去。
他耳边的声音同样模糊,他听到人的大喊,兵戈交接的声响,听到狗在咆哮,在痛苦地哀嚎,马蹄急促慌乱地践踏地面,浓郁的腥气,便如刻在渗血龟甲上的谶言,从黄昏中朦胧地升起。
“别……”他的眼角淌出眼泪,他实在想站起来喊些什么,可是他真的没力气了,真的没有了,“别打……”
别打它,你们别打它。
求求你们,不要打它。
夤夜无声,一切的冲突和战争,此时全结束了。
狗浑身是血,站在铺开一地的尸首当中,它瞎了许多只眼睛,肚腹上插着五六根断掉的长戟,肠子流了一地,可它还活着,还能动弹。
它着急忙慌地吞掉一些尸体,好为自己恢复元气,接着,它就走向人的方向。
我身上插的这些杆子,很痛,它想,我赢了,我要让人,让人拔掉杆子。
狗跌跌撞撞地来到人身边,它用血肉模糊的鼻子拱着人的身体,不停舔着他的脸,手,心口。
它呆住了。
狗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座凝固的大山。
不知过去多久,它张开了自己的身体。
仿佛一片打开的树叶,它的皮肉裂解,露出如刀的肋骨,漆黑的内里,它用这张巨口,慢慢吞掉了人的躯壳。
随后,它拖着断断续续的血痕,穿过森林,穿过冻结的河流,穿过百里皑皑的雪地,穿过那些曾经开满鲜花,飞着蝴蝶,拥有翠绿嫩叶的地方。
狗走上山顶,走上悬崖,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地方,它吐出一个完好无缺的人,用力舔了舔他冰冷的脸,在他身边卧下。
远方的群山泛起银蓝的色泽,暗红,靛紫与琥珀的霞光遥遥转开一线,厚重地铺满天幕,瑰丽得不可言说。
狗凝视着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,人的面庞,它的皮毛,血肉,骨骼,都在这一刻疾速溃败,化作无法挽留,更义无反顾的灰烬,就像一座永恒黑暗的坟茔,厚重地覆盖了人的身体。
山顶万籁俱寂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去当个小小的货郎呢?”
“……再去城里进货,”贺九如不理他,烦的,“买点玩具,文房笔墨,胭脂水粉,泥炉小罐儿之类的放在车上,春天到了,就摘两朵桃花儿簪在鬓角上……”
还差点什么呢?
贺九如畅想着货郎生活,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,差个跟班?差个帮手?
不知为什么,在他脑海的幻想里,一直有个黑乎乎,高而模糊的东西跟在他后头,摇摇摆摆地走着,有点儿像小狗……呃,不对,小狗倒也没这么寒碜,这么瘆人。
总管见天子郁郁寡欢,满口胡言乱语,也不理会自己,脸色更苦了。他连忙搜肠刮肚,寻摸些能吸引皇帝注意力的新鲜事。
“启禀陛下,您前些日子说,大赦天下,与民更始,天下百姓无不感恩戴德,称颂您的仁政。只有一桩,先帝在时,曾将一妖人押在天牢深处,那妖人实在邪门可怕,受尽酷刑,竟仍与常人无异,似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,只会满口妖言惑众……”
“妖人?”贺九如来了兴致,“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妖人?”
“怎敢让这些腌臜事情污了您的耳朵呢?”见他总算不再唠叨什么“进货,卖货”的,总管不由大松一口气,“只是此妖人至今被关押牢中,岂不忤逆新政?因此说与陛下听,陛下一道密旨,处死了也就罢了。”
贺九如站定了,陡然之间,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“妖人”,升起了无穷的好奇心,他追问:“这妖人干什么啦?”
“回陛下,妖人残暴无端,大逆不仁,您可千万不要……”
贺九如不管他,自顾自道:“准备一下,明天抽时间去看看好了。”
总管傻眼:“陛下?陛下!万万不可啊!”
说到底,贺九如还是皇帝,只要他想做的事,极少有做不到的。第二天傍晚,大内护卫严阵以待,打开了天牢尘封日久的厚重大门,供年轻的君主进入。
“人间的天子,你终于来了。”
天牢里冷如隆冬,那么多的火把都无法驱散面前粘稠的黑暗,暗中只听得铁链沉闷的撞响。人们实在无从想象这间最后的牢房究竟有多宽广,才能牵连出如此深远的连串碰撞声。
妖人说话了,他的声音沙哑粗粝,像被风沙打磨了一千年,含着太多令人发寒的恶意。
贺九如抢走一个护卫的火把,自己举着向前,面上没有丁点儿惧怕之意。
怪事,他知道,他的护卫们有半数在簌簌发抖,齿列颤得轻响,另一半则咬紧牙关,不叫胆怯的,属于凡人的情绪叫君王察觉。然而贺九如完全不觉得害怕,他只是觉得,妖人的说话声很耳熟,仿佛很久之前,他就在哪里听到过。
“你是谁?”他问。
火把逐开黑暗阴影,贺九如举着火把,渐渐看到了妖人的形貌。
他呆住了。
千斤的铁链束缚着妖人的四肢和脖颈,将他牢牢拖在这个阴森,漆黑的所在。但这并不是贺九如呆愣的原因。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逢,可以吃掉人间天子的机会,仅仅只是伸长了脖子,嘬了下人家的耳朵?
……不过,口感还真好啊,又小又软,还有点凉丝丝的。
没等他反应过来,风声呼啸,天子的大巴掌已至眼前,殷不寿强撑着嘲笑:“区区凡人……呃啊!!()•()”
锁链巨声大作,殷不寿被“区区凡人㈣(五_六二)㈣[(.)]()•()”一巴掌扇飞出去,噼里啪啦地落在铁索堆中间。
好疼!疼死了!
贺九如涨红了脸,大喊道:“好好说话,你干什么亲我耳朵?!”
他将火把往地上一掷,转身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,殷不寿被他扇得脑子不清不楚,只是下意识要回击,于是跟着怒吼:“我就亲了!下次我还亲!我就亲你!”
贺九如登时大怒,即刻回过身去,对着殷不寿饱以老拳,直将这个“残暴无端”的妖人捶得痛叫。
“回宫!”贺九如气冲冲地喝令,“下次再来揍他!”
早就惊呆了的众人唯恐说错一句话,惹得新帝砍掉他们的脑袋,谁也不敢提一个字;被打得鼻青脸肿,接着很快恢复的殷不寿孤坐牢房,只顾呆愣喘气,回味被揍和舔耳朵的感觉,好像被十万个雷劈中了脑门。
是夜,贺九如躺在奢华大床上,辗转反侧,彻夜难眠。
被舔过的耳朵一直火辣辣的,烫得烧心,那妖人长成那样,却是个登徒子,耍流氓的!
现在回想起来,他一开始看我的眼神是蛮恨的,他一下冲过来,怕不是想把我的耳朵咬掉罢?可不知道为什么,他突然又不咬了,只是含在嘴里亲了下,然后就被我狠揍了一顿……不对啊,我居然有点怀念那种感觉?怎么回事?!
“一定是他在谋害朕!”贺九如捂着热腾腾的脸,在床上翻滚、大叫,“查,定要给朕彻查!”
总管被这打雷般的动静惊得瞌睡都飞了,跳起来条件反射般嚷道:“谨遵圣旨!小的这就传旨彻查!”
“等一下,”贺九如平静下来,说,“没事了。其实是我在发神经,你睡吧。”
总管:“…………”
总管站在床边,陪着笑脸,心情复杂道:“是,陛下。您,您就别折腾啦,快休息吧。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贺九如:*戴上冕旒,穿上龙袍,感到很不适应*
还是贺九如:*忽然发现两只蝴蝶*哦!蝴蝶!*戴着冕旒,穿着龙袍,开始扑蝴蝶*
殷不寿:*穿着囚服,戴着锁链*呃,习惯了。
还是殷不寿:*忽然发现在追蝴蝶的贺九如*哦!人!*穿着囚服,戴着锁链,开始扑人*
240·太平仙(三十)
第二次去天牢,贺九如没叫护卫随从,自己乔装打扮,吩咐膳房“狠狠做几样世所罕见的美食”,完了提溜了个厚大食盒,开启牢门,点亮火把,往囚犯够不到的地方一坐,慢条斯理地开启食盒,一样样取出里头的山珍海味,琼浆美酒。
沉重锁链漫长相撞,殷不寿盯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不得松开。他空寂了那么久的掌心()•(),此刻正牢牢抱着人温暖紧实的身体☌()_[(.)]☌()•(),少年郎的气息,血流与心跳,全都那么鲜活,蓬蓬地在自己怀里响着,殷不寿喘着气,手臂都逐渐异化,形成蛛网般的黑色触须,将手里的人密不透风地网着。任由他如何挣扎,如何扭动,只不放手,偏不放手。
贺九如呼哧带喘,他的脸发红,鼻尖冒汗,眼睛亮晶晶,整齐的发髻也散乱开来,在殷不寿怀里乱拱,拱得对方心慌意乱,最后连话都忘记说了,仅是呆呆地瞧着他,睫毛发颤。
贺九如发觉不对,抬头一看,殷不寿的样貌还残留着狞恶的本相,裂口漆黑,獠牙惨白,可那双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目却呆愣着,怔怔地望着自己。
还有他的手……不知是不是贺九如的错觉,这家伙按在他后背的手怎么到处都是?好像连大腿上都托着他的手指头似的!
“你,”他说了一个字,声音在寂静严寒的牢房内回荡,贺九如急忙压小嗓音,像怕惊扰了谁一样,低低地道,“你想干什么?”
殷不寿喉结滚动,他的双眼本就黑沉无光,此刻更深得像两个无底洞,只顾眨也不眨地望着怀里的人。
贺九如有点害怕了。
但这不是人在面对未知生物,面对巨海与深渊时的恐惧,而是另一种更加世俗,更加微妙的惧意。他不怕殷不寿会吃自己的肉,他只怕殷不寿挨近了,却不是单纯为了吃自己的肉。
“……总觉得,在哪里见过你。”殷不寿沙哑地说,“声音,相貌,都熟悉。”
眼睛挪到他的手上:“拳头,也熟悉。”
贺九如咽了咽嗓子:“你放开我。”
殷不寿:“我不。”
“你放开!”
殷不寿执拗:“我就不。”
他纯黑的眼球轻颤,从天子红通通的耳垂,挪到他沁着细汗的鼻尖,以及柔软的嘴唇上。殷不寿着魔般地轻声开口:“除非,你让我……”
贺九如没有等他说完。
这个氛围太古怪,太诡异了,不是天子和囚犯,活人与妖魔之间该有的。他想都不想,连声拒绝:“不不不,绝对不行!”
刚才纠缠的时候,他的腰带松动,外衣大敞,趁殷不寿发愣的时候,他便如脱壳的金蝉,自己一骨碌地脱出去,只留下腰带和一件素净的外袍,皱皱巴巴地揉在妖魔怀里。
“我,我今天出来够久了,我该走了!”他没头没脑地道,不敢去看殷不寿的神情,他慌里慌张,将食盒往对方跟前一放,赶忙向外跑去,“这些留着给你吃吧!有时间我再来!”
他逃也似地匆匆离开了牢房,只留殷不寿孤坐在黑暗里,望着怀里的外衣发愣。贺九如其实是于心不忍的,他本打算问出先皇关押的原因,再酌情考虑要不要放这个家伙出去——毕竟殷不寿又笨又呆,除了长相,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祸国殃民的妖孽。
然而他俩一见面,不知怎的,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到了一块儿去,这就是贺九如完全没想到的情况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:“对不起,还是不行。我不能放你。”
殷不寿看着他,不知道他为什么露出突然很难过的表情,刚想再说点什么,就见天子站起来,望着自己的脚尖,道:“我先走了,你……你好好吃饭。”
殷不寿一下急了,他大声道:“不放就不放,难道你不能跟我多说几句话吗?!”
贺九如为难道:“我也很想有休息的时间,可是朝政实在繁忙……下次吧,下次我一定好好陪你。”
他走了。
殷不寿气得将锁链搅得翻江倒海,心里更恨他,他实在恨死他了!贺九如可以把他关在这里,可是他不能不理他,只让他一个留在这里!
“早晚有一天吃了你……吃了你!”妖魔含恨发誓,“到时候,我一定让你哭着求我!”
忙过先前的半年,天子逐渐熟悉政务,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。他无视大臣宗亲叫他选秀娶亲的提议,一天天地往牢房里跑。作为知晓内情的极少数人,总管实在不敢多言,倘若叫外人知道,皇帝让一个世代监禁的妖孽给迷惑了,那才是真正的四海鼎沸。
第四次会面,殷不寿果然大发雷霆,以致一人一魔又扭打着滚在一块儿,贺九如不慎被他在脸上亲了两口,连忙对他拳脚相加,结果又被抓住,乱七八糟地嘬了好多下,末了,他将殷不寿捶到地上,自己则抱头逃窜。第五次会面,殷不寿跃跃欲试地想把人捉住,最后被贺九如以“你再这样我就不来了”而威胁,蔫嗒嗒地没了精神。
第六次,第七次,乃至第九次,第十次,殷不寿听到了贺九如的许多心里话,妖魔知道,其实人也不想当这个皇帝,他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,喜欢到处乱跑,最大的心愿居然是“当个货郎,这样的话,每年开春就能簪到最新开的桃花了”。
贺九如同样更加了解这个奇怪的妖物,他知道他只是皮囊好看,真身实际上很丑,而且也只有真身比较唬人……实际上确实是个又傻又呆的家伙,比野兽更懵懂,也比野兽更加直来直往。每多见他一次,“我会放你走”,这样的承诺便在喉头涌动,
第十二次见面,殷不寿看着他,诚挚道:“你放我出去吧。”
贺九如一愣。
“放了我,我陪你。”殷不寿说,“你不孤单,我不孤单。”
“不行,”贺九如沉默良久,说,“你吃人。我是皇帝,我要为百姓负责。”
殷不寿生气:“你不信我?”
贺九如张了张口,低落道:“妖性无常……我不敢赌。”
“……那你就是不信我!”殷不寿蓦然火起,“我可以为你不吃别人,我可以听你的话——你不信我会听你的话,是不是?!”
贺九如心乱如麻,垂眼道:“我当了这个皇帝,就要保护天下万民的安康,这是我不得已的职责……”
“你不信我。”殷不寿双目涌现戾气,“你和先代的老皇帝一样,要维护自己的权势和统治,你觉得我会扰乱你的江山,你觉得我会动摇你的王位!你就是想把我关在这里,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月来的殚精竭虑()•(o),劳心劳力▀[(.)]▀()•(),令贺九如过后大病了一场。以至于他再去见殷不寿时,竟伏在妖魔怀里沉沉地睡了一觉,殷不寿摸到他消瘦的身体,只把他紧紧地抱着,不放他离开。
“我吃掉你的桌子,吃掉你的折子,”殷不寿道,“你没有这些,就不会累了。”
贺九如一怔,不禁失笑:“傻瓜说的傻话。”
然而水患过后,便是时疫,时疫过后,又有蝗灾,各地民心不稳,这天下居然没有一刻是消停的。贺九如起早贪黑,恨不得把自己一个掰成三个用,同时朝中更有传言,大臣们说,天时有变,必定是妖物作祟,倘若能斩妖祭天,这些灾祸方可平息无虞。
这几年来,贺九如进出天牢,比进出自己的御花园还频繁些,早有流言蜚语,说年轻的天子为妖物所惑。当总管把这些事告诉他之后,贺九如疲惫地道:“我已经尽力了,我终究不是神,救不了所有人。但如果大臣们想杀殷不寿,那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呢?拿天子祭天,岂不是更强有力一些?”
吓得总管不敢多言,急忙退下。
贺九如抱着病体处理政务,上朝下朝,约谈臣子。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头衔,却如他的催命符一般,登基不过五六年,他便有种预感,自己大约是活不长了。
数不清多少次会面,贺九如枕在殷不寿腿上,小声说:“我想离开。”
“那我就带你离开!”殷不寿急不可耐,紧紧攥着他的肩膀,“放了我,我带你走,或者我帮你吃了那些多嘴多舌的人!”
“不能这么做啊,”贺九如闭上双眼,“太子还没有合适的人选,我一没结婚,二无子嗣,如果这个时候走,天下一定会大乱的……”
“我真的很想保护你,你虽然是妖怪,可外面那些人有多坏,你想也想不到……”贺九如喃喃地道,“你到了外头,一定会被他们欺负,我一想到那个场景,就始终不敢放你出去。不知怎么了,我总怕你被那些人打了,怕你被全天下的人群起而攻之……”
他说着,就慢慢地抓住了殷不寿的爪尖。
“我不想看你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,”他说,“我不忍,我不敢。”
殷不寿哑然失语。
在这具极具欺骗性的皮囊下,我是一头多么野蛮丑陋,罪孽缠身的恶兽啊,可是,他怎么能把我抱起来,捧在掌心,怕我蒙受了他人的欺辱和冤屈?
他怎么可以这样怜惜我,叫我的胸口都热得滚烫,烫得发痛?
【作者有话说】
【两章合一!
止痛药起效了!有点复活了!】
贺九如:*盯*
殷不寿:*惊醒,忽然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监牢里*嗯?
贺九如:*深沉地宣布*因为我害怕你被人欺负,所以我把你关起来——
殷不寿:*困惑*嗯嗯?
贺九如:*继续宣布*这样就只有我能欺负你了!
殷不寿:*狂喜*嗯嗯!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常态,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回去。
“少了谁,世界都是一般的转,()•(o)”殷不寿鼻青脸肿,口齿不清地道,“但你再不走,就要被权欲场拖死了。全天下的人想做皇帝,你不是,你当不起。◁[(.)]◁()•()”
贺九如知道他说得有道理,但他只是赌气,愤愤地转脸过去,不肯跟殷不寿讲话。
“以后,你就知道,”殷不寿说,“你错了,我对的。”
贺九如阴阳怪气地呛他:“错?朕是天子,朕何错之有啊?”
殷不寿盯着他看了半晌,把脸恢复过来,光彩夺目的一张祸水面,耳边摇晃着两滴血似的红宝石坠子,忽然凑过去道:“你是天子,那我算不算祸乱天下的宠妃?”
贺九如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,顿时喷了:“啥?!”
“我想皇后不太好当,听说还要制衡后宫,我没那么好性,如果后宫里有人,我一口就吃了。”他居然还在一本正经地解释,“所以,还是宠妃适合我,对吧?”
对……对个头啊!
贺九如面红耳赤,不知道是被他气的,还是怎么了。他索性把被子一卷,转身过去,闷闷地不吭气。
一月后,新帝趁乱继位,改换年号,为贺九如安了一个“仙去”的好听名声,三月后,皇帝失踪的风波便彻底平息。尽管事实非常残酷,然而殷不寿说的确实是大实话,少了谁,世界都是一样的转。
贺九如放下心来,开始小心翼翼地享受梦幻般的自由日子。各地天灾不断,殷不寿始终信守承诺,没有吃人。他不仅不吃人,更把贺九如喂胖了许多。
更多时候,他做了缺德事,遭了贺九如的打,他也只是一面气恨,一面冷着脸给贺九如洗衣做饭,端茶倒水。当然,这个“冷脸”更是冷不了多久的,贺九如揉一揉他,再道个歉,殷不寿便很快又高兴起来了。
又过了几年,贺九如生了一场重病。
这场病来势汹汹,许是当年的病根还未好全,此刻又复发出来,竟然药石罔顾。任凭殷不寿取来多么珍奇的仙草异花,仅仅只是吊着命而已。
贺九如看得很开,大约他本来就是活不长的命吧,能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享有这些无忧无虑的时光,满足他行遍名山大川的心愿,这便足够了,几乎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。
一天傍晚的黄昏时分,他忽然觉得身上轻快了起来,煎熬多时的病体亦恢复了许多,于是他坐起来,对床边照看的殷不寿说了两句话。
“如果我真的走了,你一定要好好活着,不要难过啊。实在不行的话,就把我吃掉吧!”他笑着道,“不过,我感觉好多了!我想喝凉凉的甜水。”
殷不寿定定地看着他,在灿烂的晚霞里,他的笑容比霞光本身更美好。
等他端着甜水回来,贺九如已经睡着了。
这一次,他再也没有醒来。
妖魔没有心,更不会爱,但是他所感受到的痛苦,比一万次死亡加起来更烈。
殷不寿挖了一座坟墓,要把人放下去的时候,
()•(o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约知道,自己应该要找到某样东西,也许是某个人,可他的脑袋只是混沌一片,什么也想不起来。
【作者有话说】
贺九如:*大声咳嗽*我生病了!生病的人最大,现在我是皇帝!
其他人:*没有人理会*
贺九如:*伤心,失落,震惊,难过*什么……原来……我不是皇帝!*恍惚*
殷不寿:*从神像里挣扎着爬出来*我是宠妃!宠妃来了!
242·太平仙(三十二)
贺九如凝视着头顶长出点点霉斑的床帐,暗色的斑块,静静地凝固在深紫色的老旧布料上,散发出一股尖锐的馊味儿。房间晒不到太阳,到处都冷飕飕,阴仄仄的,也不知墙角是不是生出了湿滑如蛇鳞的青苔。
大约府中稍微体面一些的下人居所都要比这里强得多,但他活动着软弱的脖子,左看右看,倒还挺满意的。
房间整齐,墙壁坚实,就是挺不错的住处了,起码不用幕天席地,打着铺盖在山里头睡。
……怪事,我怎么会这么想?
贺九如费力地转转手臂,眉头皱得很紧。正如他对这间栖身之处的感想一样,对待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,他也觉得奇怪。
我又怎么成了这样一副病歪歪的熊样儿?我应该很健康,很能折腾才对啊?
想不通,想不通就不想了,贺九如只能像一条躺在床上活动的米虫,等待固定一天两餐的投喂。
硬饭硌牙,菜汤没放盐,淡如白开水,他统统不嫌弃,吃得一干二净。吃完了就继续在床上熬到天黑,没人说话,没人陪他聊天,日子过得令人牙酸。
如此平平淡淡地躺了两日,第三天,贺府却出事了。
正值半夜,贺九如睡得迷糊,忽然听见主宅的方向传出一声巨响,跟着就是割裂黑夜的刺耳尖叫,继而火光通明,无数人的脚步咚咚响起,急急忙忙地向那边赶去。
贺府是分内外的,最里层的宅邸院落,园林花圃,住的是这个氏族的核心亲眷,老爷太太们全在那边待着。贺九如虽然名义上被人叫着“少爷”,实际父母早亡,自身无牵无挂,更连最重要的价值,即牵制凶神的能力都失去了,因此只配待在第二层的偏远地带,没资格进到内院。
贺九如从梦中惊醒,迷迷瞪瞪地打量了一阵子,并不关心内院的高贵人们出了什么岔子,自顾自地睡去。
翌日清晨,两个负责浆洗衣物的小丫头路过此地,犹如两只声音清脆,穿透力极强的黄鹂鸟儿,叽叽喳喳地就把原委说给贺九如听了。
“昨晚上怎么回事儿啊?怎么大公子突然就殁了?”
“你还不知道?我听东门的李大娘说,是祠堂那边出事了!”
“啊?真的假的?”
“真的呀!说是祠堂闹鬼了,好凶好可怕的一个鬼!身子这——么高,脸这——么长,死人似的白!见了人就掰脸看,还问‘是不是你’?听说,大公子的头都给掰没了……”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尽管面前这家伙长得如此不堪入目,他心里却没多少畏惧之情,反而像是看多了般,丑着丑着也就习惯了。
“你是凶神吗?”贺九如艰难地问。
殷不寿道:“我是殷不寿。”
“殷不瘦。”贺九如说,“你是不是要问我,那个问题?”
殷不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,依旧在回味那一巴掌的感觉,闻言,它呆呆道:“是不是你?”
贺九如:“对对对,就是这个……”
他气若游丝地缓了一阵子,实在没得办法,唯有死马当活马医,道:“你先给我,给我拿点吃的来,我再答你这个话,我快饿死了……”
谁敢指使凶神呢?换作旁人,殷不寿早给他四肢都生生地扯下来了,可听了面前人的话,殷不寿忽然伸出爪子,隔着褥子,捏了捏人皮包骨头,细成一把的腰。
……怎么瘦成这样!
殷不寿大惊失色,莫名的恐慌袭上这凶神的心头,令它慌乱扭头,直接破墙而出,给房子撞出一个大洞,“嗖”地飞走了。
贺九如:“……”
深秋冷风刺骨,他无语地往被褥里缩了缩,躲起来。
不消片刻,凶神回归。它硕大的利爪里,捏着几粒小小的,热腾腾的水晶包子,对比它的掌心,便如袖珍玩具般搞笑。
“热的,这个,”殷不寿说,“你吃。”
哦耶,太好了!肉包子!
贺九如真成了饿死鬼投胎的,他不管不顾地扑腾起来,管你是什么邪魔凶神,这会儿就是阎王爷给他递吃的,他都爬起来吃了。他狼吞虎咽,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大塞特塞,不慎呛着,噎得直翻白眼。
“水,水……”他连忙指挥凶神,“卡着嗓子……”
殷不寿在房里绕了两圈,没发现水,继续在墙上撞出第二个大洞,出门找水去了。
须臾回来,爪子里抓个精致的金玉茶壶,不知道去哪里抢的。它着急忙慌地把壶挤进人的手里,谁知金玉质地沉重,贺九如咳得翻江倒海,更兼手脚无力,只是捧着打颤。
殷不寿见状,赶紧抢回来,用爪尖小心翼翼地捏着脆弱的壶身,笨拙地给人喂水。贺九如猛喝了几口,胸膛剧烈起伏,好容易缓过来。
“有没有粥,”他咳得气不匀,沙哑地道,“想喝粥。包子怪好吃的,还有吗?再来几个。”
殷不寿:“哦,哦哦。”
凶神没有思考,抑或是来不及思考,人的指令,话语,一举一动,仿佛某种深入骨髓的烙印,令它情难自禁,甘心发愿听从。人饿了,要吃的,它就给他吃的;人呛了,要喝水,它就给他找水;人吃了,喝了,还要提出更多的要求——好啊,为什么不照做呢?反正,这全是很容易实现的愿望,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。
用了比先前更短的时间,殷不寿回到房中。这时候,宅院早已被它先前撞出来的两声巨响惊动,无论主仆,人们纷纷睁大双眼,关紧房门,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声,唯恐被夜间游荡的凶神注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细琢的花墙影壁,统统在接触到凶神躯体之前倾颓剥蚀,仿佛一瞬之间老化了千年。
它裹着人,在最奢华的内宅院落前停下,迟疑刹那,便挑选了一间最合心意的宅院,大步踏进,这一次,它没有直接撞烂墙壁,而是伸出锋利尖长的指甲,精细地撬开了卧房的门栓门锁,弯腰躬身而入。
在它站到门外的时候,贺九如已经能听见满院奴仆抖如筛糠,将牙齿打得咯吱作响,里头的主人夫妇和贴身侍从更是低低悲泣着抱在一处,呜咽凄惨。殷不寿埋头进去,身体里涌出许多漆黑似油的触须,宛如扫垃圾一般,将内里的活人全不耐烦地抛出去了。
它没有杀人,因为它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。殷不寿将人安放在价值千金的锦衾罗被中间,顺手扔掉原先的旧被子,随后就蹲在床边,目不转睛地盯着贺九如看。
贺九如真是被它搞糊涂了。
他滚在奢侈柔滑的被子里,不晓得这是哪个倒霉蛋的房间,深秋时分,屋内早已点起炭笼,熏得空气既暖又香。他懵道:“你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殷不寿瞧着他,再问了一遍:“是不是你?”
贺九如与它大眼瞪小眼,心道怪哉,它这一晚上又是带饭,又是喂水,还把我安置到这里来,难道每个被它掰头的人都有这副优厚待遇么?我就说声“不是”瞧瞧,且看它要干什么。
“不是。”贺九如说。
殷不寿:“哦哦。”
随后便不再动弹,仿佛问这个话只是为了走流程,不论贺九如回答什么,它只顾着蹲在床边,眼珠不错地望着人。
贺九如:“……”
大哥,你这个“哦哦”是什么意思啊?你不来扭我的脑袋吗?
夜深露重,贺九如体虚乏力,思绪昏昏沉沉,实在支撑不住。
管他呢,索性直接睡了,天大的事,也等睡醒了再说。
他眼皮一沉,陷在暖暖香香的被子里,很快入眠。殷不寿还蹲在床边,一心一意地把他瞧着。
这个人很特别,它想,我睁眼以来,所见的一切事物,似乎全不及他的一根头发丝要紧。他是谁?他病得很重,我看了难受,为什么?
这一觉非同小可,贺九如呼呼大睡,直到日上三竿才醒。结果他晕晕地一转脸,就瞧见床边杵着个黑黢黢的玩意儿,大惊之下,险些又一巴掌拍过去。
贺九如按住过快的心跳,同凶神面面相觑许久。
“……你要杀我吗?”他试探着问。
殷不寿摇头,它深思一夜,终于就自己的反常行为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读。
“结契,我和你。”它说,“我吃掉你,我自由。”
贺九如没搞懂:“什么意思?你是说,我和你结契,然后你再把我吃掉,你就可以脱离贺家吗?”
“对,对。”殷不寿点头,“契主,我吃掉,我自由。”
“哦……”贺九如明白了,他话锋一转,忽然道,“我饿了,你给我弄点吃的来。”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这简直跟一张柔软凉爽,还会自己颠簸的水床别无二致。贺九如乐得哈哈直笑,在殷不寿的身体里来回晃荡。笑够了,笑累了,他才道:“你不是要吃我吗,怎么跟我玩起来了?”
他的问题令殷不寿沉思了片刻,半晌,凶神很笃定地回答:“你瘦,我不吃。你胖,我吃。”
于是自这天起,十分诡异的,贺九如的生活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原先他在贺府是无人问津的透明角色,人人都把他这个病秧子少爷当成空气,勉强供给着他的饭食,他的药汤,不咸不淡地吊着他的命。现在,殷不寿反而承担了他的一切饮食开销,日常起居。它以令人费解的专心专注,不留余力地精心喂养贺九如,并且做起这些照顾凡人的活儿来,显得如此得心应手,熟门熟路。
面对贺九如,它不像凶神,反倒更像某种尽心尽责的贴身侍卫。贺九如说什么它都听,想做什么,它都顺心遂意地完成了人的愿望。这是一种几乎没有下限的纵容——它只是温驯地回答一声“哦”,然后便转身为人达成梦想,不管贺九如要开窗通风,还是要它杀光贺府,杀光城中,乃至全天下的所有人。
殷不寿非常幸福。
它这种古老且混沌的存在,本不该体会“幸福”为何物,然而与人在一起的生活,却叫它称心如意,快活得不得了。人很软弱,可以叫它随便摆布,此乃第一桩喜事;人先前瘦弱,如今已经叫它喂养得圆润起来,此乃第二桩喜事;人生气起来会捶打它,但力气不足,因此打在身上非但不疼,反倒令它神魂震荡,此乃第三桩喜事。至于能与人日夜相伴啦,可以把人抓到肚皮里欺负啦……更是多出来的,锦上添花的甜头。
不过,它还对一件事感到微的苦恼。
殷不寿从厨房扫荡归来,回去的路上,它临水照面,总觉得仍有不足。
我这副皮囊,是不是不太符合人的眼光?
它踌躇地想。
倘若我能变得更像人一点,这是否会更好?
【作者有话说】
贺九如:*虚弱地喘气*我太弱小了,我只会拖后腿!*左顾右盼,发现一张大床*不错,我就在这张床上结束自己的生命吧!我会躺到老死为止。
殷不寿:*趁机挤开大床,自己变成床,充满期待,颤抖*
贺九如:*感觉这张床很有弹性*
殷不寿:*立刻变得更有弹性**开始弹*
244·太平仙(三十四)
它确实是有一张人脸的,岁月无尽,它早就遗忘了这张脸的真正主人是谁,可那毕竟是一张出色的脸,人不会不喜欢。
要变吗?
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。
凶神找到了结契的对象,尽管是府上那个常年生病,犹如透明人一般的少爷,但好歹它不再无差别地屠杀吃人,每日行进的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。府上的人战战兢兢也罢,如履薄冰也罢,总归现在只有被吓死的,没有被抓死的。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很好,脸颊上开始有肉,头发也变得乌黑起来。
贺九如识字不多,唯有看图解闷,他打了个哈欠,听见房门一动。
“怎么现在才回来?()•()”他翻过一页,问。
殷不寿含糊道:“去厨房,给你药。▐[(.)]▐()•(o)”
贺九如放下书,接过药碗,转脸道:“好,谢……”
“谢”字未完,他已是怛然失色,险些把一碗药汁泼在被褥上。
“你谁?!”贺九如呵斥道,“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擅闯进来,我要喊人了……殷不瘦!”
殷不寿:“嗯。”
贺九如:“殷不瘦!”
殷不寿:“嗯嗯。”
贺九如:“殷……啊?”
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,确实,仔细一瞧,这家伙不是只有脸能看吗?四肢躯干的比例仍然是不协调的,哪怕化成了人的肤色,手爪仍然大得惊人,锋利的爪尖也沁着黑色。
“……真是你?”他惊骇道,“你怎么突然变成人了?”
殷不寿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:“我想,变成人,你会欢喜。”
不等贺九如再说什么,他赶忙催促,将药碗往人脸上怼:“喝,药凉。”
贺九如被怼了一口苦药,他含着嘴里,只觉得药的味道较以往有些微的差别,仿佛带着股腥气。
没想太多,他吞咽下去,继续望着殷不寿的脸发呆。
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,他心里道,为什么呢?真要说起来,他嘴上说着要把我养肥再吃,落到实处,却处处纵容优渥,对我百依百顺,有时候,明明被我揍了,还偏凑过来说不疼……
真奇怪啊,这个凶神。
想了想,他决定试探一下。
“你变成这样,我是很高兴啦,”贺九如喝了药,慢慢地说,“不过——”
殷不寿一心一意地注视他,只等着听“不过”下面的内容,但身躯仍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,先抓过糖盒,把蜜饯甜点喂到人嘴边。
贺九如笑起来,自然而然地张嘴吃了蜜饯,他问道:“不过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?你不是喜欢我吧!”
他快言快语地说完,自己先呱呱地乐个不住,笑到一半,肺里头的气跟不上,又把自己累得直喘。
殷不寿茫然:“喜欢,是什么?”
“喜欢就是……”贺九如被他问得卡住,思量片刻,才道,“喜欢就是一个人没有理由地对另一个人好啊。就像你给我做饭,洗漱,带我来暖和的房间住,还给我煎药,逗我笑,和我玩……嗯,喜欢应该就像你这样了。”
喜欢吗?
殷不寿盯着眼前的人,与他目光交接,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他纯黑色的血和肉全都烫得发痒,好像要从胸膛里活活长出一颗心,再生生地挤炸掉。他不懂喜欢,不懂爱,只是偏执地——正如贺九如所说——要对这个人好。
你难过吗?你开心吗?我把血一滴滴地给你了,你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?其实我未必就
()•(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神经了!
贺九如被他缠得头昏脑胀,束手无策,殷不寿喘着气,纠缠道:“你咬我,我不吃人,我保证,我发誓。()•()”
实在无法,贺九如唯有再张开嘴唇,避开他狂乱盘绕的黑发,往他另一边脖子上轻轻一咬。殷不寿抖个不停,竟像小死过去一回,只黏在人身上,瘫软着不吭声。
“……可以了吧?➲(五六?二)_[(.)]➲()•(o)”贺九如红着脸,难堪地小声问,“别疯了,快起来。”
好半天过去,床榻上唯余焦油流动的粘响,殷不寿伸长勉强成型的手臂,抬起来的脸孔容光焕发,好像不是被牙齿磋磨两下,而是吃尽了什么十全大补丸一样。
“我不吃你了,”殷不寿喘着气,恨不得把眼珠子跟着化成水,密密地淋在贺九如的脸上,唇上,“你来吃我。我们不分开,永远不分开。”
不知为什么,听到这凶神喃喃地说着话,贺九如心头居然跟着一颤,酸涩得叫他难耐。
245·太平仙(三十五)
这一刻,积年累月的幻象恍若划破云层的闪电,照亮了贺九如的脑海。
他恍惚地看见自己成了乞丐,成了皇帝,变成僧侣,变成镇压恶兽的巫觋,轮回里闭幕再谢幕,他的躯壳变化万千。在他身边,总有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形影不离地跟着他,有时它是狗,有时是妖物,有时是残忍的强盗,有时干脆是头尾狰狞的恶兽……它总以粘稠的血肉,嶙峋的巨骨埋葬了他的一生。
不分开吗?
可是我们从来没分开过啊。
在他恍神的刹那间,殷不寿像一头过大,也过于可怕的家犬,哼哧哼哧地拱着他,缠粘着他,要贺九如回话。
“你答应我,我们,不分开,你答应,”殷不寿连声催促,“答应。”
贺九如将注意力转到他身上,幻象消失了,幻象带来的了悟,亦如雾气般烟消云散。望着殷不寿美如画皮,因为过度渴盼,甚至变得有些扭曲的脸孔,他鬼使神差地小声道:“但我本来就是活不长的。”
殷不寿瞬间僵硬了。
“你喜欢我吗?”贺九如淹没在一堆恶孽的黑泥里,他伸出手,轻轻摸一摸殷不寿的面颊,“别喜欢我啦,把我吃掉吧,我给你吃,怎么样?”
凶神脸上的红晕一刹褪去,原本高热沸腾的体温,此刻也飞速冷却下来,殷不寿的面孔青白如纸,纯黑的眼珠子难以置信地停滞着,瞪着贺九如。
那目光几乎是愤恨的。
“我不想吃你!”殷不寿蓦然裂开巨口,他魅力无穷的伪装被一瞬撕烂,破碎的人皮内黑肉横流,旋转出重叠不尽的锋利獠牙,硕长尖舌,“你、你说这个,你以为我……我不吃你!!”
他多么想把先前那些内心的庞然暗潮全一股脑儿地倾吐出去,只说给贺九如听,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,不是为了“吃人”而待他好。他更想现长出一颗心,然后挖出来,细细地剖开了,一层一层地片下来,给这个人看了他心里的所有念头,所有想法,以此来洗刷自己的冤屈。
()•()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清美丑。好心?这确实算一个,这里的人明明待他不好,他还拦着我不让吃,很可恶!爱打我?这个……大约是不算的,毕竟他不打别人,光打我。或者,眼睛太亮?笑起来让我全身痒痒?
殷不寿冥思苦想,将豆儿糕在爪子尖捏来揉去。
不急,我将激发世间的一切恶,令红尘众生都肆无忌惮地抛开伪装,展现出他们内心深处最深重的秽欲,我早晚有一天要他现出……
“不吃别玩儿!”贺九如怒斥,“咚”的一拳头,捶在他头顶正中心。
“啊!”殷不寿被捶得怪叫,赶忙丢开手里稀巴烂的糕点,他一边喂人,一边在心底咬牙切齿。
还敢打我!等着吧,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!
又一日,殷不寿在贺府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常人看不见他,他也不能在贺九如身边多待。隆冬已至,外头冰天雪地,贺九如病重畏寒,殷不寿把他裹得毛茸茸,暖呼呼,像小动物似的团在床上,不由越看越心痒,越看越垂涎,哪怕塞到肚皮里,也解不了那股从骨头缝儿里钻出来的火。
他真想把人一口口地舔着吃了啊!先舔掉细腻的,糖色的皮肤,舔掉鲜红的机理,再舔掉他的嘴唇,眼珠,舔他消瘦细长的手指,舔掉他的五脏六腑,血液和胆汁,最甜蜜的美酒。他要一根根地吮着人的骨头,伶仃脆弱,白生生的骨头,他不会咀嚼,粉碎了这些举世无双的珍物,他要把它们安放在身体深处,直至它们缓缓地融化,与他合为一体,再也不分离——他真想把人一口口地舔着吃了啊!
过度激烈的口腹之欲,或者还有其他欲,一齐迸发上来,在这个冬天折磨着凶神的心智,令他昏聩不堪,几番失魂落魄。殷不寿必须得定时定点地离开人一会儿,免得他当真控制不住,在还没厌弃了贺九如的时候,就把他吞噬殆尽,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。
殷不寿在偌大的宅院里飘荡,指望冰冷的大雪可以给自己一点清醒。飘着飘着,他忽然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喘息声。
他不用嗅闻,已然分辨出了那股炙热的气息。情欲同样是恶的一环,对殷不寿而言,实在稀松平常,没什么可关注的。
他今天没心情害人,殷不寿正想接着飘,就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突兀声响。
“……你吃了我算了!”
人细细的哭声绝望而迫切,令凶神为之一停。
咦?
殷不寿有点惊讶,谁吃谁?莫非这里也有同类相食的恶事吗,他怎么没觉察出来?
好奇之下,他进入里间,雪天冰寒,屋内的两个人赤条条地搂在一块儿,像两只绝境里濒临爆发的动物,彼此间拼命纠缠。
“我怎么舍得把你吃了……你是我的冤家……”
寥寥几句,人言比火还要滚热,丝毫不知头顶有个混沌狞恶的邪灵在奇怪地窥探。殷不寿愣愣地瞧着他们,头顶宛如霹雳惊雷,砸得他空白一片。
这个也是吃?
这个也叫吃?!
在这之前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九如:*抢走殷不寿*给我馍,我要吃!
殷不寿:*被欺负了,决定试着还击*我也要吃你!
贺九如:*哭了,但是无路可逃*哎哟,我吃得太多了!
246·太平仙(三十六)他还在愣怔间,殷不寿犹如饿虎扑食一般,
贺九如:“啊?”
他还在愣怔间,殷不寿犹如饿虎扑食一般,遽然绽开了一整张脸,犹如淋漓撕裂的食人花,猛地含住了贺九如的脑袋。
含住之后,他就不动了,似乎自己也没想好下一步的动作,贺九如更是呆滞,被这家伙包在里头,只觉眼前一片漆黑,不痛,只有几条黏糊糊的东西在他面上拂来刮去……不会是舌头罢?
“你干什么?”贺九如闷声闷气,尽力避开那些东西,“又在搞什么名堂啦?”
好像确实不对劲,那些人不是这么吃的。
殷不寿在脑子里转着方才的画面,他学着把手抓到人的肩头,往衣襟领口里摸索,痒得贺九如乱扭:“喂!干什么!”
似乎也不对。
……不过,人的皮肤又软又热,像一块小豆腐似的,那么脆弱。殷不寿一摸上去,骨头都有点发软,像是要融化在人身上了。
他犹豫一下,慢慢吐了口。
殷不寿的脸逐渐恢复正常,他的双手还摸着贺九如的肩膀,一人一魔坐在床上,彼此愣愣地对视。
邪灵找回自己的声音,同时找回勇气,义正辞严地道:“我要吃你!”
“但不是,用嘴吃,”想一下,他连忙找补,“不是吃你的骨头,吃你的肉,是、是……”
贺九如好奇地盯着他,然则他“是”了半天,都是不出个好歹来,终于,殷不寿憋得一字一句,严肃地宣布:“我要吃你那里。”
六个字,六个晴天大霹雳。
贺九如的眼珠子瞪得溜圆,不可置信地望着他。
他终于明白这家伙在说什么,发什么疯了。他的脸蓦然涨红,不是羞的,而是气的。
“吃你个头啊!”他挣着虚弱的身体,一巴掌拍在殷不寿身上,“你出去一躺,学的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?”
他两只手一齐上阵,打得噼里啪啦响。殷不寿叫他拍得晕头转向,一是觉察了他强烈的抗拒之情,二是习惯性地受着他的打,挨了片刻,终是按捺不住,一把捉住他的手腕。
“我没办法了!”殷不寿头昏脑胀,大声地道,“我吃不掉你,我没有办法了!”
他不管不顾地喊了这句话,室内只余高高低低的喘气声,殷不寿低声道:“你说,我喜欢你,什么是喜欢,我不懂。我想吃你,想得受不了,可我不能吃,我要你活着,你活着一天,就折磨我一天。”
“我没有办法了。”凶神再度复述,“我把心给你,我没有心,我要解释,我说不出话。我只想你是我的,想得发疯。”
贺九如眼睫微颤,他打量面前的东西。
毫无疑问,殷不寿的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,想要逃脱,怎么逃脱的掉?骇人的情欲混合着如此诡异的交合方式,他被这汹涌的,病态的爱完全淹没了。
他不由吓得失声大哭,然而,他清晰地感觉到,连自己的脊梁也融进了殷不寿的一部分,稍微动弹一下,流经全身的爱抚便使他骨酥腰麻,浑身发抖,哭又如何呢?
“不要哭,你不要哭,”灼热的泪珠滚滚而下,打在殷不寿身上,他欢喜得难以自抑,自诞生那一刻起,他所得到的全部喜悦,都抵不过与人骨肉交融的刹间,殷不寿颤颤地亲吻他,安慰他,“我喜欢你,我最喜欢你……是了,这是爱,对不对?你不要哭,我改,我这就改。我爱你,我最爱你……”
昼夜轮转,贺九如大约昏过去许多次,他昏过去时,床帐遍布流动的黑光,仿佛无数眼睛,在夜里对着自己一闪一闪,他醒过来时,这些眼睛仍然晃个不住。他抽噎,哭泣,痛骂殷不寿,殷不寿对此照单全收,只一心扑在他身上,理智全失,贪得无厌地朝他示爱。
不知过去多久,床终于不晃了。
殷不寿还做本体的样貌,黑泥横流,将贺九如裹在中间。他低下头,仔仔细细地打量人,他离他这么近,以至于他发现了许多先前没注意的细节。人类蜜色的肌肤,如今被无数细小的黑色血管所侵占,他在睡梦中闭着眼,殷不寿知道,他的眼眸是闪亮清澈的棕褐色,犹如琥珀,他浓密的睫毛被汗水打湿,乱糟糟地粘在一块儿,他的耳垂柔软,黑发柔软,整个人都软软的,所以他必须照顾他,全身心地护着他才行。
他几乎敬畏地看着人,被自己心头涌起的情感吓坏了。
这不对,殷不寿冲自己说,这很不对。
我明明已经吃掉他了,为什么还会害怕?
这时,他的耳边骤然响起一个隐隐的声音,仿佛天道抓住时机,对他决断性地开口。
你应该杀了他。
殷不寿正在惶然失措之中,听见这个声音,不禁一怔。
我应该杀了他?
人睡得几乎昏死,他太累了,被殷不寿纠缠得精疲力竭,瘫软如泥。殷不寿看到他的两颊边涌动着潮红,双唇被亲得肿胀,几乎像在不情不愿地噘嘴。
低语还在他的耳边回荡。
是的,杀了他,他是你的束缚,是你的祸害。你是至恶的邪灵,如今你已达成夙愿,只要甩脱他的枷锁,你必将成就无上的伟业。他牵绊了你,不是吗?他让你停留,让你挂心,让你成为卑躬屈膝的奴仆——你不是一直想找寻他的缺点吗?难道这个缺点还不够大吗?
更何况你怕他,一个理由,胜过一千一万句辩白。
杀掉贺九如,这太容易了。人如此羸弱,仿佛吹口气便能将他掀翻,只要一个念头,殷不寿就可以破坏他的心脏,他将死得干脆利落,无声无息。面对这样的危险,贺九如仍然在他怀里躺着,胸膛起伏,毫无防备,只是抽着鼻子,在睡梦中也很不高兴,犹如一小团温暖的火。
我确实害怕,因为我知这世上爱与死同源,每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威地占据着他的全身。
殷不寿咧嘴笑。
贺九如慢慢收拢五指,捏紧拳头。
殷不寿收敛笑容,十分人性化地张圆了嘴巴,表现出惊讶。
贺九如一拳砸在他头顶,“邦”!
突遭重击,殷不寿的脸顷刻皱成了一团咸菜,他抑制住痛叫,皱皱巴巴地对着贺九如,贺九如哑声怒斥:“看你是属饺子皮的,不擀不行!”
揍完这下,他精疲力竭,左手跌落下去,只是喘气。殷不寿想发火,但碍于被揍已成习惯,这个火要发不发的,一会儿过去,自己就熄灭了。
你根本不知道我参透了什么样的天道!他憋屈地想,笨嘴拙舌地吱哇半天,愤愤地挤出三个字:“我爱你!”
贺九如:“啊?”
“我心里爱你!”殷不寿重复,“我不能杀你,所以我认你当主人,你懂吗?”
说的什么叽里呱啦的,贺九如:“不懂。”
听见他说不懂,殷不寿反而称心惬意,他抱着人,用海藻般漫长缠绕的黑发将他笼罩,得意地说:“现在不懂,以后你懂。”
也不知道他们在榻上躺了几天,贺九如终于得以下地走路。就在这时,他惊喜地发现,自己生来羸弱的病症,竟然为这次床事一扫而空,他的底子还很虚弱,但已然不似先前那般,多走几步路都要胸痛气喘。
“我给你换血,”对此,殷不寿邀功地道,“换掉全身,你就好了。”
这确实是真的,他的恶业与贺九如全身血肉交融,带走的却是积年不消的痼疾。贺九如兴高采烈,仿佛平白拾捡了万两黄金的乞丐。他不顾殷不寿的担忧,适应几日,逛够了贺府的宅院,园林和湖舫,便大喊着收拾行李,他要去外面的世界瞧一瞧,看一看。
“我们要带上四季的衣服,地图,吃的,喝的,还有一张州府的地图!”贺九如雀跃地到房间里来回蹦跳,他从床上跳到地上,再往殷不寿身上跳来跳去,“这样我们就能熟悉各地驿站的位置,对了,还要带上钱,再打一辆大马车,四轮平稳,就不怕沿途颠簸!还有还有……”
殷不寿抓住他的手臂,免得他过于兴奋,一头栽下去。贺九如哈哈大笑:“我再也不想在深宅大院里待着了!我要走遍各地的好风景,哪里的花儿漂亮,东西好吃,我就要去哪里看花,长见识!他们说廉江的花田像满地的黄金似的,风一吹,黄花烧得漫山遍野,还有峻川的水,翠得像一大块玉,接着是青州著名的十八景,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妙处……”
他亮得像一团火,令人眼花缭乱,充满了希望的光与色,殷不寿痴痴地望着他,心里的爱满溢而上,淤堵在喉头,几乎要滔滔不绝地喷涌而出。
“我带你走!”贺九如回过身,一把抓住凶神的手,“我们把你的像也带上,你世代都守在这儿,一定闷坏了,你要跟我一起走。”
末了,他微笑地道:“我们不分开。”
殷不寿搞不太清楚,是否色令智昏就是如此,史书中那些为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贺九如喘了会儿,忽而茫然地道:“你怎么在抖?你……哭了吗?”
他伸出手,慢慢地摸到殷不寿的脸,在指尖捻到一点湿润的东西,好容易举到眼睛跟前一看,却是漆黑的。
不是泪,是血。
“不是梦,”贺九如轻声道,他逐渐反应过来,“原来……不是梦,那我是不是,又病了?”
殷不寿面上,血痕如泪痕交错斑驳,他这种东西,原来就是没有眼泪的。
他低声说:“我会治好你,我一定治好你。”
盯着指尖,贺九如愣愣地看了片刻。
“算了,”他突然笑了,勉强地道,“天命……天命如此。我走之后,你把我吃了吧……你不是总说,总说……”
他说话甚是费力,一口气喘个不住,方道:“……总说要吃我,吃了我,你就自由了……”
殷不寿缓缓地抱住他,他抱得极紧,仿佛要把人整个压进自己的身体,压得骨肉混散,你我不分才好。
“我不自由。”他说,“吃了你,我永远不能自由。”
他恨,漆黑沉重的恨意在他体内暴沸,令他体味到四分五裂的剧痛。他恨天命无常,恨一切平安康健的活物,恨自己昏聩无能,恨欢爱短暂,也恨贺九如,尤其恨贺九如。
在活着的时候,这个人给了他比天还大,比整个世界还要重的幸福,但这都是他给他赊的债,现在他快死了,这债是要还的,而且要他加倍奉还!得而复失是世上最狠毒的刑罚,这一刻,殷不寿恨得眼前发黑,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!
我与你牵了线的,我会纠缠你,生生世世地纠缠你。下一世我不要当神,不要当受人畏惧的妖魔鬼仙,我就当一条狗,一条丑恶凶蛮的野狗。
我会在街头一心一意地游荡,什么都不要,什么都不顾,只盼着你出现在人海里,到时候,我一定第一眼认出你,朝你跑过去。你那么心善,一见我这条遭人厌憎,瘦骨嶙峋的恶狗,必然不似其他人那样闪躲,而是笑着朝我迎过来,然后伸手摸摸我的头,我让你摸这两下,紧接着,我就会一口咬在你身上,我会发狂地撕咬你,直到咬下一块肉,咬得你血流不止,哀嚎大哭为止!
你要拿刀反击我,用砖块砸我的头,我死都不会放,死也不肯松口,等到我真的被你打死了,周围人一定要说,“好一条恶狗哩!”“把它拖回去炖了吃肉解气!”
你把我拖回去,你吃吧,你剥了我的皮,割我的肉,你吃了我,你的伤就好了。锅里咕嘟嘟地熬着我的骨头,汤里浸透我的血和髓,我被你一口口地嚼了吞下去,连汤也一口口地喝光——
若我还能有来生,这就是我誓要达成的心愿!
殷不寿狠辣地咬紧牙关,几千几万颗獠牙,全在他的身体里磋磨,痛苦地咬合。
他低低地道:“是我没用。”
“不,不……”贺九如赶忙挣扎起来,“你……不是没用,你很好,我很喜欢你。”
想了下,他强忍着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梦到了庄子……”
喉间溢出滚滚的血沫,贺九如竭力往下吞咽,艰难地道:“如今,我情愿……相信这是一场梦。因为天底下,没有这样的道理,偏要折腾……我们两个……”
殷不寿眉心微动。
他是混沌胎兽的心性,便如一头过大的恶猫,浑然不顾,只知道一心一意地追着自己的那只蝴蝶跑。此刻乍然被贺九如点破,眉心顿时灵光一闪,仿佛混沌猝然开辟,分出光暗清浊。
“梦中的身体,不过是承载魂魄的容器。”贺九如竭尽全力,一字一句地道,“要想脱离梦,醒过来,那就得放弃假的躯壳……”
宛如天生天养的灵觉,当他认定这一切都是幻梦之后,另外深埋在神魂深处的本领与本能,便如河中沙金,被思绪的流水冲刷出崭露头角的灿烂金光。
“只有人死了,灵魂才能离体。”殷不寿低声说。
“对,对,”贺九如露出笑容,“这就是我的办法,只不过,得要你来执行。”
他再急促地呼吸了一会儿,小声道:“杀掉我。梦的结局太多,但还没有一次,是我们一起离开的……杀掉我,再用你的魂魄,拉住我的手……我带你,一起走。”
诚然,这是个太过疯狂的决定,充满了孤注一掷的遐想。假使这不是梦呢?假使这一切都是贺九如的猜测,是死亡使得他陷入走投无路的幻觉呢?毕竟,他原本就是活不长的命。
这等同于在说,为了一个注定早死的人,要一个神为他放弃永恒的生命。
殷不寿收着力度,轻轻擦掉他下巴上的血,说:“好。”
没有半息的犹豫,他回答得心甘情愿,甚至带着难掩的欢喜。
一起活着很好,一起死去也不错。天上地下,碧落黄泉,反正他们始终是在一起的。
“我们不分开。”他说。
贺九如把脑袋靠在他怀里,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。殷不寿将爪子放在人的肩头,充满眷恋地摸到他的后心。
人的呼吸逐渐停住,心跳同时趋于宁静,短短一刹的时间,他眼中的光芒消逝,涣散了神采。
殷不寿眼中,当真有一点雪白纯净,恍若蒲公英的星光从人的身体里逸散而出,飘浮在他面前,被一根细细的黑线牵连着。凶神没有悲伤,他来不及悲伤,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抛弃了这具身躯,抛弃尘世的力量,神明无所不能的权能,摒弃喧嚣的杂音,化作另外漆黑的光团,扑向白光。
崭新的轮回启动了。
白光拖拽着黑光,挣脱那回转的伟力,奋力飞向天际,苍空银河如线格,星子似棋子,唯有两枚一黑一白的光点反其道而行之,试图超越棋格,超越命中注定的终局。
它们连接的黑线细若游丝,然而又坚不可摧,牢牢地绑定在中间。诸天星光当即铺天盖地的爆发,形成海啸般的漩涡,朝它们当头拍下!
星光吞噬了一切万有的众生,浑如暴怒的君王征讨大逆不道的贼子,那轰烈的光海之内,同时夹杂着轰烈的雷霆闪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“殷不寿……算了还是叫你殷不瘦,醒醒!醒醒!我们回来了!我们没有在那个破镜子里做梦,我们回来了!”
殷不寿懵懂转醒,还在幻境里被雷劈得不甚清醒,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,望见一个惊喜得发光的贺九如,身体快过思考,先在人的嘴巴上亲了一口。
“哦哦。”
贺九如愣住,脸一下红得不行,想揍他,可他们在镜子里什么都做了,不揍他,回到现实世界,他们毕竟都还清清白白的……
身后,瘫倒在一地碎镜里的仙人慢慢爬起,站直身体,以至于刺耳摩擦的声响不断。
“你们都做了什么?!”万福元君在绝望中摇摇欲坠,气得浑身发抖,“该死啊,你们真的该死!”
贺九如收住笑容,殷不寿瞬间清醒,跟着抬起头,至恶扭动着庞然的身躯,发出令人牙酸胆寒的“咯吱”声。
“险些忘了跟你算总账。”贺九如冷冷地道,“把我们关进你的烂镜子里随意摆布,你很得意,玩得很开心,是吧?”
“观世镜碎了,这方天地也会跟着崩溃!”万福元君怒吼道,“你们只为自己脱困,却不知此举会害死多少无辜众生!”
贺九如险些被牠气笑了,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,他大喊道:“碎的只有你手里的镜子,碎的只有你自己的私心!不过看你这副模样,说得再多也是无用……殷不瘦!给我打死他!”
殷不寿厉声咆哮,剧烈喷涌的恶业孽债撑破了完美的皮囊,他化作漆黑如渊的硕大黑龙,没有耳鼻眼目,只有一张盘旋着无尽利齿的巨口,并着头上畸形盘绕的龙角。
黑龙俯身呼啸,悍然将贺九如顶在头顶,朝万福元君狂啸而去!
贺九如:“嘎!你把我顶上来干什么?!”
殷不寿:“我以为,你也想打牠?”
贺九如稍加思索:“你说得对,那我们一起打死牠,就当为民除害了!给我冲!”
【作者有话说】
【完结倒计时,哦呵呵呵……】
贺九如:*从梦中惊醒,慌张跳起*嗯!我没有病!我很健康!我还是自由自在的小货郎!*高兴地点头,来回走动*
殷不寿:*从梦中惊醒,惊慌地抬头*我没有亲到人!也没有和他这样那样!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完成的!嘎,我死了。*立刻死了*
还是殷不寿:*活过来,阴暗地潜伏在人身后,打算对他这样那样*
还是贺九如:*高兴地跑来跑去,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机*
249·太平仙(三十九)
万福元君的狂啸震撼天地。
手中明镜毁坏,牠操纵世界的权能也一并破碎,但牠毕竟是仙宫的首座,怎么可能束手就擒?
贺九如抓着龙角,震惊地大叫:“喔!”
云海茫茫,这座位于九天之上的幻美仙宫正在飞速坍塌,犹如一枚薄脆的蛋壳,再撑不住内里暴涨的恶胎。万福元君的躯壳高速震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,仙人真的爆炸了!
这一炸非同小可,冲击波轰开烟尘黑云,将苍穹荡出一片星光,刹那颠覆万里,殷不寿未曾料到这一招,当即被仙人的力量炸得粉碎,爆破成无数飞溅的黑雨,向四面八方喷开。
贺九如也被爆炸的力度掀飞出去,他被包裹在黑泥泡泡里头,在地上翻滚了不知多久才停下。
“殷……!”
他掀开泥巴,晕头转向地坐起来,慌慌张张地寻找着殷不寿,但见大地已然叫厚厚的黑泥覆盖,那些泥巴急剧涌动,再次聚拢,凝结,变成无相魔的形状。
“没想到,牠会炸。”殷不寿露出歪歪扭扭的一张脸,有点郁闷,准备重新变成龙,“还没吃完。”
就在殷不寿重整旗鼓的时候,万福元君业已卷土重来,汇聚成万手万首的形态,不过,相较于原先的巨大,牠此时的身长不过两丈有余,看来的确被吃得亏损甚多。
“我是不死的元君!”牠威赫地吼叫,挥舞着恒河沙数的法器,死里逃生的侥幸,又令牠情难自禁地,猖狂地大笑,“我是不灭的真仙!你们想打败我,就必须打败轮回中的每一个我——”
贺九如心头蓦然火起。
此时东方既白,微弱的薄薄晨曦怯懦地弥漫上血色横流的世间,稍稍过滤了一望无际的浑浊黑云。他忽然说:“变成马。”
殷不寿:“啊?”
“变成马,”贺九如拉着他,“我去对付这个小人!”
面对他的要求,殷不寿罕见地犹豫了下,贺九如:“嗯?”
一匹漆黑流动,肌肉虬结的雄马即刻从厚厚的黑泥中浮现而出,殷不寿心道没事,大不了食物再炸锅一次,我再用泡泡罩着人飞一次……
贺九如之前从未骑过马,然而没吃过猪肉,总见过猪跑,他用力揪住黑马的鬃毛,一跃而上,驾驭着缰绳,朝万福元君冲去。
“自不量力!”万福元君发现了他的行为,权当至恶被牠炸得缓不过神了,所以才让至善跟着上,说到底,从头到尾,牠身为仙人,就没有将贺九如放在心上过,“区区凡人,我看天道护你到几时!”
说着,万手摇动法器,俄顷风云色变,无数仙术光柱朝贺九如齐射,贺九如俯身伏在马背上,躲开从自己头上掠过去的致命攻击。说来奇怪,他未曾修习,更不是身经百战的高手,却能凭借直觉闪避那些密似暴雨的阵法。
身侧黑泥滚滚,如同千军万马护持着他。贺九如咬紧牙关,黑马进得极快,闪电般折射而去,转眼便距离万福元君仅有数米之遥。
贺九如紧紧盯着牠。
在这之前,他从未这么真切地厌恶过谁,此刻面对这个畸形古怪,被执妄扭曲了所有身心的所谓仙人,他的眉头已经扭成了一个疙瘩。
再不能留你了。
他在心中说。
你这种打着美好的幌子,然而只会给他人带来痛苦和灾难的领袖,是非常可怕,可恨的存在。你总说你们是用小恶来抵抗大恶,但在那大恶不曾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我都不嫌弃,还跟你做朋友,我现在怎么就嫌你胖了?你,哎呀,你还把这东西抓在手上……好好,你快吃吧,我不说了。”
殷不寿伤心欲绝,就地把残躯一砸,再不肯吃:“醒来的时候,我亲你,你还生气,你是不是不想认我?你在镜子里,跟我什么都干了,你醒了就不认我,你等着吧!我立刻囚禁你,我们睡上一百年,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!”
贺九如顿时大怒:“反了你了!”
说罢饱以老拳,给无相魔揍得怪叫连连,然则打一棒子,还是得给个甜枣,揍完之后,贺九如气呼呼地在殷不寿脸上,唇边亲了亲。
“还无不无理取闹?”他亲完左边,再亲亲右边,“还听不听话?”
殷不寿:“闹。不听。我这里也要亲。”
贺九如:“你!”
就在他俩打打闹闹的时候,另一头也站着两道影子。一穿白衣,一着黑袍,各自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。
【作者有话说】
【下一章就完结啦,嘿嘿嘿,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,可以在评论区提建议了!】
250·太平仙(完)
白衣人哑然失笑,轻声道:“真是孩子气……”
黑衣人面上却没什么表情,怔怔半晌,眼中的神色由鄙夷,不屑,渐渐转为难以言喻的复杂之情。
“怎么了?”白衣人笑道,“与其说他们太过年轻,不如说他们太过年幼……刚诞生不久的至善至恶,的确与别的不同。”
黑衣人叫他不轻不重地噎了下,并不恼,只紧紧地贴着他,像鱼依恋水,离了他就没办法呼吸一般。
另一头,贺九如将无相魔捶打至劲道弹牙,不经意间一扭脸,方才发现远处还站着两个人。
“啊,”他连忙松手,好奇中带着几分警惕,睁大眼睛打量着那一黑一白的两个人,跟殷不寿道,“你看那里!那是什么?黑白无常?”
殷不寿抬起头,他向来懵懂茫然的面容骤然紧绷,狰狞的神态,犹如闪电划过额间。
无相魔总在贺九如面前表现得直来直去,想到什么说什么,在其他生灵——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——面前,则展现出浑噩愚鲁的混沌之相,无论哪种都算不得太聪明,因此贺九如觉得他笨笨,而万物众生觉得他可怖。
归根结底,这其实是傲慢的最终形态。殷不寿的世界里,分开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,线的左边是贺九如,右边是除了贺九如之外的一切,智慧明辨是罕有的美德,至恶无需美德,只需去右边尽情毁灭、吞吃。
但这一刻,他漆黑无状的身躯骤然紧缩,黑潮扭结,犹如一头锋利万仞的怪物,骨突嶙峋地面对着陌生的来访者。
这是从未有过的,剑拔弩张的姿态。
贺九如被环绕在中央,当即吓了一跳。
“怎么了?”
他急忙问。
转瞬即逝的工夫,那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。白衣人温和地道:“别担心,我们没有恶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带他回去见见长辈……”
青年的心年轻澄澈,真挚得令人发烫,殷不寿呆呆地看着他,几乎化开了。
刘扶光愣住,继而哈哈地笑了起来。
“也好,”最后,他说,“你想得很周到。”
“我还有个问题,”贺九如道,“你们总说镜子,可镜子为什么要抓我和殷不瘦呢?明明我们和它无冤无仇。”
刘扶光笑容微收,道:“我和晏欢杀了它的主人,神器有灵,必定怀恨在心。某种程度上,这是我们连累你们的宿业。”
他俩专注地说着话,旁边,殷不寿突然抬起头,与晏欢直直地对视。
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睛,翻腾着同样深不见底,看不到归途的恶意,他们始终保持沉默,旁人根本无法猜透其中汹涌的暗语。
良久,晏欢淡淡地移开了视线。
“……总之,”刘扶光似乎很满意晏欢的举止,“来日方长,后会有期,我们还会再见的。倘若游遍了这方小世界,千万不要忘记,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啊。”
“好的,晓得啦!”贺九如对他很有好感,这结识不久的陌生人,感觉就像一位素未谋面的兄长,令他体会到一种新奇的温情,“如果有一天,我们真的出去了,一定会找你……嗯,找你们去玩儿的!”
刘扶光与晏欢来得匆匆,去得匆匆,差不多是专门为解他们的围而来。望着天边两道一黑一白,缠绕远去的光带,贺九如放下手,忍不住转头感慨:“他家的至恶好凶哦,刚才我还以为你俩要打起来了。”
无相魔不置可否。
诚然,晏欢比他成熟太多,年长太多,真要打起来,他势必会落在下风,可公平地说,至恶皆是冷血残暴的畜生,届时他们的第一反应,一定是朝着对方的至善先下杀手。
与其两败俱伤,不如按捺着不动手。
“他看不起你,看不起我,”殷不寿说,“他想说,但不说,因为说了讨不到好。”
贺九如好奇:“哎?是这样吗?”
“他吃了他的人,”殷不寿笃定地道,“不是……吃那里,是真的吃掉过。这里。”
无相魔比划着胸口:“他的人,有个洞,被他吃的。”
“他觉得我蠢。”十分罕见的,殷不寿露出阴冷的笑容,“他聪明,就做出这种事。他知道,如果说你,看不起你,我一定会揭穿,旧事重提,他受不起。”
贺九如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,他惊奇地望着殷不寿,大叹道:“你变聪慧了!”
殷不寿:“嗯嗯?”
这时候,沉沉压顶的黑云已然逐渐散去,天高气爽,晴朗的日光照拂着一片狼藉的战场。贺九如望着他,带着比阳光更加灿烂的大笑,正想再说点儿什么,不防面色一变,叫苦道:“哎哟!不好了,我的车!”
殷不寿:“哦哦!”
贺九如急得蹦到无相魔身上,抱着他的脖子,心急如焚地道:“快快,快把我的车找回来,里头有好多东西呢!我给
本章未完,点下一页继续阅读。>>>
', '')('就这么飞飞停停,行至第九天。转过高山峡谷,金色突然就漫过了地平线。在贺九如眼里,灿亮的花田一下塞满了他的视线,犹如毛茸茸的金箔,在暖风里漾起大片的蜜浪。
“是白州的花田啊,”贺九如怔怔地看了会儿,慢慢地道,“我们快到家了。”
殷不寿:“到家。”
“是的,”贺九如把头靠在他的后背,出神地望着花田,“我的家,你的家。”
“你知道,老贺总舍不得花钱,说攒起来要给我娶亲,家里只小小的两间茅草房,”货郎笑道,“谁要嫁我呢?我东奔西跑,也不愿意连累别人。”
殷不寿立即道:“我嫁你。”
贺九如大笑起来:“所以说嘛!这次回去,我们要在县里买个大房子,带小院儿的那种,院子里要种好桃花树——我们亲自种,然后摆上青石桌凳。房子呢,老贺单独住一间,我们俩住一间。”
他吃吃地傻乐,险些没叫殷不寿在天上把他舔得哭起来:“就当是我们的新房。”
浑然不觉自己躲过了怎样的劫难,贺九如接着规划:“等布置好,我们先住他个一年半载的,闲不下了,就再动身出发,反正不求财,我们就到处跑吧!什么地方都看一看,什么事儿都过一过。我反正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,等老贺走了,我们就离开镜子,去更广阔的天地闯。”
“好,”殷不寿说,“我们不分开。”
“嗯,不分开。”
贺九如笑得甜蜜,殷不寿却在心里打嘀咕——
说什么“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”?又不是没被我换过血。等安顿下来,我们好好地在床上滚一滚,等我们融为一体,你又哭着嚷着要揍我,我也不怕,我只要我们耳鬓厮磨,亲密无间,共度了永无止境的好时光。
——那样,才算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千秋万代呢。
第251章·番外(一)\\x\\h\\w\\x\\6\\c\\o\\m(x/h/w/x/6/点看)!
', '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