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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姚家的第三个年头,那只强养了我与我一窝崽子的人,也怀有身孕了。她是头窝,没甚经验,好端端吃着饭,忽地就呕了起来,顿时吓住了,还喃喃自语:“怪了,吃不下饭了……坏了坏了,肯定是大病!”
的确,她年年月月都是好胃口,一顿吃得比我还多,一日还能吃五顿,却不怎么长肉,人啊,真是糟蹋食物的动物啊。
她那只常伴左右的公人,那日正巧不在家,出门狩猎了。
这会子她吐得干净,吓坏了,忙忙地去寻巷子里前头几家的人看诊。我甩甩尾巴,慢悠悠伸个懒腰,也迈着步子跟了过去。
“尤嫂子说…说是……喜脉啊?”
她从那家总弥漫着草味的人家出来,她才晓得自己是揣上了人崽子,手轻抚着肚子,一脸难以置信。我瞅她那傻样,也摇了摇脑袋。
其实,我比她更早知道。
我早便闻见她的气味变得不同了。
我是高兴的。人这东西,怪得很。他们不像我们狗,有分明休息和闹春的时节……人到了夜里,竟然日日都“闹春”!
我以前是一条浪迹天涯的野狗,没叫人养过,原本不大知晓人之间是如何闹春的。
这件事我是怎么知晓的呢?我可是很尽职尽责的。
即便我的狗崽们早已长大,入了夜,我仍要领着它们在院里巡行,教训它们不许贪玩松懈,要知晓日日护着自己的地盘和地盘里的人。
从院门起,我们便要一路贴着墙根儿走几遭,嗅嗅有无可疑陌生的味道、逮几只胆大包天的耗子、在墙角撒尿标记。
做完了这些,方能安心卧下。
因此,那些声响、那些气味……她与她的公人“闹春”的动静,我是时常闻见听见的。
非是我要听,我的耳朵鼻子生来如此灵,又什么法子?
只是繁衍这般勤勉,竟隔年才怀上,我实在不明白。有一回,见公人在家,我便凑过去嗅了嗅他。他的气息并无异样,怎的这般不济事?
那人低头看我,以为我馋了,起身给我拿了块鹌鹑干,顺手挠了挠我的下巴。我眯起了眼睛。
嗯,多谢。挠得舒坦,这鹌鹑滋味也好。
我嚼着香喷喷的鹌鹑干,还是想不通:他怎的这般不济事?
更令我不明白的是,人怀胎的时辰,长得能把狗熬死!我等啊等,从柳絮纷飞的春日,等到蝉声聒噪的夏日,她的肚子才微微显了形;又从溽暑蒸人的夏末,等到桂子飘香的中秋,那肚子才圆鼓鼓挺起来;再等到北风紧、万物凋零的初冬……她总算要生她头一窝崽子了。
天,一日冷似一日。她似有些怕,常搂着我,低声问我当初生狗崽疼不疼。自然疼啊,幸而我那窝只三个,快得很。
我便冲她轻轻汪汪两声,再拿鼻尖拱拱她的手。
她似乎知道我在对她说,不要怕,有我呢。神色柔下来,揉着我的头,又俯身抱我:“大黄,你可真好。你怎么这样好?好狗狗,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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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从前我在外头奔命,只顾得上觅食、争地盘,辛苦地求活,从没这般近看过人生养繁衍。如今才算知晓,原来人啊,他们一窝只生一个。
而且没毛!
日头落下又升起,约莫三十回的光景,我的那只人总算又活蹦乱跳了起来。她的胃口其实在生产前便恢复了,如今更是吃什么都香,把她辛苦诞下的那没毛的独苗人崽子也喂得结实滚圆。
但那只公人还是没去狩猎。
听我的那只人说,他告了“长假”,这些时日都在家帮着照顾人崽子。
什么是长假?不懂。
但公人即便不去狩猎,家里肉和草也吃不完,连黑石头都会有旁的人送上门来,虽闹不懂为什么,但既然食水丰足,我便安心了。
虽然已在姚家过了三年,但每年冬日来临我依旧会担心没东西吃,或许是因为曾在大雪中怎么也找不到吃食的日子,令我太难以忘怀了。
我那只人,她极爱她那只没毛的小崽子,能下地走动、大致养好了身子骨后,便特意将她的崽子装在藤篮子里抱给我看,还得意地冲我显摆:“大黄,瞧我闺女,生得多俊!顶顶俊了!一准儿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姑娘!你瞧这鼻子嘴,是不是像林闻安,但这双大眼睛又像我!大不大?不枉费我吃了那么多葡萄,多会挑着长啊!”
我伸头过去,瞅了一眼,眼睛是大,但浑身光溜溜,胖乎乎的。我知晓人只有头上长毛,但这小东西连头顶的毛都长得稀稀拉拉。
有点失望。没毛,嘴筒子也不够长。
丑。
不过……我凑上前,仔细嗅了嗅她,牢牢记住了那股子奶膻气。
既是我那只人辛苦生下的,丑,我也护着她啊。
这小崽子刚开始只会哭,哭了就吃奶,吃了奶就睡,睡醒又哭,把我那只人折腾得眼圈都青了。幸好她的那只公人一有动静便会起来,后来那小东西鼻子里刚哼唧一声,他便立刻起身,轻手轻脚将崽抱出去哄,再抱去灶房煮牛乳,用沸水煮过的葫芦喂她喝,就像以前喂家里的瘸腿驴子一般。
这样我的人便不必夜半三更起来喂奶,能睡个好觉了。
只是公人因此也熬得眼眶青黑,他抱着那软团子,手里捏着小葫芦喂着喂着,脑袋便一点一点往下沉。我真怕他被熬死了,有一回便悄悄跟出去,在他脚边一躺,四爪朝天翻出肚皮,冲他“汪”了一声。
他先是一愣,旋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,弯腰揉揉我的毛:“大黄,多谢你惦记。可咱们知蘅是个人啊,吃不得狗奶。再说了……”他眼睛瞟了瞟我的肚皮,“你也没这奶啊。”
人能吃牛奶,却不能吃狗奶?
那人还挺挑食。
好吧,真可惜。我又遗憾地坐了起来,我还挺想替人喂崽子的。
日子晃悠悠过去,墙那边,那棵柿子树这两年被那只很怕我的人用腐熟的驴粪施过肥,今年铺开了一整片浓荫,长得极茂盛。
知了也聒噪起来时,这小崽子总算断了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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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自己,不悦地汪了一声。我明明那么爱干净,爪子和毛每天都舔,哪儿有虫子?()•(o)
不过,自打她怀了崽子后,家里的人给我们洗澡便更为勤快了,我原本也喜欢水,恨不得日日都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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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唯有猫怕水,一见人抬了水桶出来,哧溜就跑没了影。
日子一天天过,崽子头上那几撮绒毛渐渐密实了些,也黑了点。我的人用爪子(手指)把她头顶为数不多的绒毛拢成一束,拿红头绳紧紧扎起,像颗竖起来的小蒜苗。
她摇摇晃晃学步时,那撮小辫也跟着摇摇晃晃的,可爱极了。
不知何时起,我不再嫌她丑了。
她也会开始说话了,我教她说狗话,她会严肃地汪汪叫。
我的人也在教她说人话,时常抱着她指着院子里的东西一一念叨:“这是柿子树平平”“这是听木”“那是小白小黄”,“汪汪”,“姚得水”,“这是大黄……”
她顺着手指低头,一见是我,小嘴立刻咧开,蹬着腿,伸出两只小胳膊就要往地上扑来。人便会将她从怀里放下来,她便趔趔趄趄朝我奔来,眼看要摔倒,我赶忙上前迎了两步,她便一把扑向我,搂住我的脖子,兴奋地咿咿呀呀叫嚷不停。
我惬意地摇着尾巴。
人站在几步远,也满脸温柔地望着我与她的崽子。
突然有一天,她说:“哒黄!”
我和旁边的人都愣住了。她又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:“哒!黄!”
她学会的头一句人话,竟是大黄!
我的人醋意十足地蹲到她面前,捏着她的小胖手哀怨:“娘教你叫娘,你怎么老学不会?大黄反倒学得这么快!乖,叫一声娘,叫娘——”
崽子皱起眉头,圆脸蛋上显出深思熟虑的神情,半晌,忽然认真地蹦出一个字:“狼?”
众人与狗皆大笑。
不仅是学说话,崽子还有可多要学的呢,她还不会自个撒尿,每日屁股上都要兜着个布,尿了撒了就得换洗,有时还会尿在被褥上。
有那么一阵子,小院里横拉着的三四条晾衣绳上,飘飘荡荡挂满的,全是她的小尿布。空气里,人闻不到,我却满鼻子都是她的尿味。
臭臭的。
我便想教她翘腿撒尿,再用沙子埋起来。
当我的人发现我总是对着崽子翘腿示范如何撒尿后,她笑得从躺椅上摔了下来,趴在地上还止不住笑,眼看要喘不过气儿了似的。
我疑惑地扭头瞅着她,她莫不是犯了什么急症?还想着要不要出去给她咬几根草药回来吃?
好不容易等她笑够了,才抹着笑出的泪花告诉我:“大黄啊,人娃娃长大些,自然就会尿了。我们学不得你这法子。”
我半懂不懂地歪了歪脑袋,好吧。
又一年光景,院角那盆一串红开过又谢了。崽子已经能稳当走路,能说一溜长句子,也渐渐不再尿床,会自己用她小小的木头尿桶了。
她再不是我记忆中那个小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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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了,我就爱给你们弄口热乎的。”
人和狗都拿他没办法呢。
崽子还没桌板高呢,就开始上女私塾了,听闻是一个叫冯七娘的女子办的,不在国子监附近,得穿过好些条车马喧阗、人流如织的大街。
虽有人驾着马车相送,但我还是不放心,总是趁着人不注意,咬住她的书袋子,跳上车跟着她去。
她低头瞧见我,大眼睛弯成了月牙,小手偷偷挠挠我的耳朵尖。
女私塾里没几个学生,三五个小丫头片子,穿着素净的衫子,像几株怯生生的小苗。我的人说,是因从前男人才能读书,女人不能读,所以世人认为不应当送女子出来读书,故而冷清。
人真奇怪,我不懂为何人要读书,也不懂为何这件事非要分谁能读谁不能读,公狗母狗都是狗,那公人母人,不都是人么?
反正崽子挺喜欢读书的。
她坐得端正,小胸脯挺着,听讲时,乌溜溜的眼睛总追着那冯先生转。她记性好,先生教的字句,她跟着念几遍,便能记下了。那冯先生是眼神温润的女子,看着年纪不小了,但我的人说她是从家族里独出来的女户,已自梳了发髻,决心一辈子教女子明理,不嫁人了。
她说话声音不高,却像这竹舍外头的溪水般清亮,她捧着书领读一句,底下坐着的人类小崽子便纷纷跟着念。
我卧在她们读书的竹屋子门口。阳光穿过一丛丛的竹叶,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,暖烘烘地铺在我背脊上。
竹屋里,我听着她们稚嫩的声音,郎朗地读:
“知之为知之……”
我打了个哈欠,把头枕在交叠的前爪上,在风过林梢的沙沙声中,在脆脆的童声中,舒舒服服地打了个盹。
那便说到此处吧,等钟声响了,我便要去接小崽子下学了。
这便是我寻常的狗生了,我很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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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章完6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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